面前是几乎不能看清的狭小船舱,角落里的人从方才开门开始便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目不可视物的盲人相较健全人有更敏锐的听觉。在身后男人的刻意安静下,阮绮华清楚地听到现场的呼吸声。
分明只有两道。
她几乎是瞬间打起冷战,身后的季赫楚倚着门不动,阮绮华已经完全踏入了这个晦暗的空间。她伸出去的手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呼吸,人受到重伤后,呼吸变得很轻是正常的,曾看过的古籍上,甚至有龟息的记载。
或者,或者是她的听觉太过钝,是她没听出来。
她能听见自己的脉搏停摆了一瞬。脑中的思绪变成了直直的一条线。
“嗒——”
船舱的外面响起什么声音。
是有人在庆祝什么吗?
她不知道,在指尖真正触及那具僵硬的躯体时,她已经无法想起来任何东西。
多年积累的医者经验,在她眼前沉默地昭告眼前人的死亡。
不会的,不会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胆怯。掩耳盗铃般,她将手快速缩回,五指不由自主地相互摩擦,仿佛这样就能擦掉方才的触觉递给她的讯息。
是她学艺不精,怎么会连活人都分辨不出的。
是她解药没有配好,她要带着陆大人去找师傅,去找王永安,去江南,一定会有办法的。
阮绮华吊着一口气,眼神开始难以聚焦。
那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身上是再熟悉不过的一片衣料。那样高大的人,怎么会缩成这小小一团呢?
她不信,不能这样。
她挣扎着跌在地上,分明是没有血迹、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痛楚和尖叫的画面,阮绮华却觉得这比从车轮下生生将哑女的腿拔出,要更加恐怖百倍千倍。
身后的男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不用反头她也知道,对方此刻的神情。
薄薄的木板背后是另一个世界。
“少喝点啊兄弟,你家主子不管你吗?”
“啧,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吧?这青雀舫一旦离岸,起码要到亥时才能返回呢。足够我们做下人的吃饱喝足再睡上一觉的。”不知想到何处,已经喝到面色赤红,一身酒气的干瘦男子脸上浮现一些隐秘的猥琐来。
一手拿着海碗,一手搭上李泉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凹陷的眼窝里闪烁着精光,他压低了声音:“我方才可是看着我家大人领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娇小女子到船尾去了呢。那女子的身段,嚯,简直是……”
他放下海碗,用手比划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夸张身材来。
比完了,还不忘挤眉弄眼地冲李泉揶揄,“咱这一辈子若是能睡上这么一个漂亮姑娘,那真是够本喽。不过,我看着那女子气度不凡,走路的时候头都是昂着的,还真像画本里的小凤凰。我家大人今日怕是有得调教。”
一阵猥琐的嘿嘿声从干瘦男子的黄牙中发出,李泉不愿听这样的污言秽语,他婉拒了干瘦男子递过来的酒。只举起茶杯意思一下。
这次游船的机会是他家小姐冒着险上山赢回来的,他有幸被带上船赏景已经是感恩戴德,他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将他家小姐带回去,可得瞪大眼睛,不能在他身上出岔子。
见他无趣,那干瘦男子撇撇嘴,自顾自又端着碗去找其他人拼酒了。
没有人在意李泉这样硬守清高的傻小子,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劝酒声和猥琐的笑声交织起来,三舱的船工、侍从早就喝作了一团。
阮绮华听得见那头的喧闹,又好像没有听到。
这方小小的空间,是三舱后方、整艘船尾部的废弃角落。
周围的黑暗好似要将人吞噬,她终于一步步瘫软下去。一寸千金的织锦被粗糙的地面摩擦。精致美丽的大小姐却丝毫未发觉。
她努力撑坐起些许,她不能让大人在这样的阴冷的地方沉眠。
他那样好的人,应当去到阳光晒得到的地方去。
一步,再一步。往前的每一步都是记忆画面的闪回。
手颤抖握上僵硬肩背的一瞬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眼中溢满了坠落下来。
她张着嘴,想叫陆临渊的名字,却说不出话。
那人好瘦,好轻。
她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几乎是用一触到那人,他便倒了下来。
青白的面容就这样暴露在了她面前。
血液在一瞬间凝结住。凤眼不可置信地瞪大。
这,这人!
不是,他不是陆临渊。
布满疤痕,血色爬满了整个五官。
阮绮华几乎弹跳起来,由半倚在地上,变成半跪。
不是,她再次确认。
纵横交错的伤疤挡不住这人五官的起伏。陆大人的鼻梁更高挺些,唇角的弧度更要温和些。
季赫楚终于出了声,阴恻恻的笑声带着薄凉的嘲讽。“好一片真心啊。阮妹妹,一面勾引着陛下,一面对陆大人念念不忘。真是好手段。”
她惊恐地回过头去,季赫楚的身子已经完全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脑中的弦一刹那绷紧。她本能地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要跑。
要跑,不能留在这个狭小空间。
男人的体型完全笼罩住她。
蜘蛛的网已经结成,猎物即将被绞杀。
“你想去哪里呢?阮妹妹。”
季赫楚只用一只手便钳住了她的肩膀,无论她再如何挣扎,也再无法前进一步。
逃出去的舱门就在眼前,她却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噙着笑,慢条斯理地将舱门合上。落下门栓。
“呀,不小心关上门了。”季赫楚偏头看过来,嘴角是轻描淡写的嘲讽,“妹妹,不会在意吧?”
“不过,不妨事的,刚好就我二人,马上便可热起来。”
黑暗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感官被无限地放大。阮绮华能感到对方散发的温热在缓慢靠近。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陆临渊没出事,她便可无所畏惧。
红唇抿起,凤眼中是一片冷静,她开始分析场中的情况。体型和绝对力量的差距太大,硬来肯定是不行的。视线受阻,怀里的弓箭与手中的袖箭都难以瞄准。黑暗的环境中,用药粉是最好的选择。
她默默从锦囊中拿出一包粉末攥在手心。
药粉有个弊端,剂量小了起不到该有的作用,剂量太大,又会造成死亡。成年男子需要的剂量,大概是她准备的一半。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若是不小心将季赫楚弄死,景仁帝痛失心爱的大臣,她恐怕落不了好。
所以还不到时候,她需要精准地拿捏剂量,一招制敌,至少也要让对方短暂地失去些行动能力。
要等待对方再靠近些。
一寸、两寸。她要感觉到对方喷洒的呼吸了。身体绷成一张弓,手中的药粉蓄势待发。
无声的对峙中,两人的呼吸已经交织在一起。
快了。
她眼中迸发锐利的眸光,身体不退反进。对方的脸已经完全在她的眼前。距离她不过几张纸的距离。
右手被扣住不影响她左手的动作。
就是现在!
危险的一瞬间,男人却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腕,身体微微向后仰,轻笑一声,宛如最为温雅的君子,动作轻柔而优雅。
男人的呼吸黏稠而绵长,又主动撤开一步。
是,他并不着急将猎物拆吃入腹,反而抱臂站立,在黑暗中直勾勾看着她迅速后退的步子。半晌,才饶有兴味地跟随阮绮华的脚步移动。
不能再退了。
阮绮华得了自由,本能地要远离些危险的源头。她退至墙边,包着药粉的纸包被再次捏紧。
他看到了她手上的动作吗?
她的背部已经贴在了木板上。脚边就是那具男尸。冰冷的触感隔着衣物,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机会只有一次。
阮绮华逼迫自己将呼吸再放轻些,看不见,那么就用听的。隔着一面薄薄的木板,她完全能听到旁边喧闹的声音。
方才“嗒”的一声响,应当是意味着酉时到来,晚膳开始。若她没记错,隔壁三舱中,自己的马夫李泉此刻就应当在其中用餐。
她开始迅速思考,是该大声呼喊,让隔壁的李泉或者其余人发现异样,还是在这逼仄的环境下,搏个机会。
男人还在慢悠悠地靠近,腰间的玉佩晃动,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模样。
不能再等了。方才季赫楚没有设防,若是他真看到了她手上的动作,那么他必定不会再给她那样的机会。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任何一个细节的犹豫和晃神都会让自己被对方吃掉。
说时迟那时快,她主动往前迎了上去,踏出一步的距离刚好与季赫楚贴面相对。
“啊!!!”
部分药粉精准地洒在了男人的眼睛上,剧痛从眼眶四散开来,男人发出扭曲的惨叫。“贱人!我要杀了你!!”
暴怒的男人激动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抬脚便朝她踹过来。
一脚正中她的膝弯,这一脚,男人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阮绮华整个人向后倒下,背部撞到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张口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来。
方才扔出去的药粉,有大半洒在了空中,本就是减下来的剂量,到季赫楚身上也肯定拖不了多久。
她努力撑起身体,想站起来。
手在身侧,却不听使唤般使不上劲。
糟了,她的身体开始发软,奇怪的灼热感弥漫上来。
阮绮华心中暗骂,什么下三滥的俗套把戏。
那杯酒中果然是这种腌臜玩意,若是平时也便罢了,她的体质,不会像话本中的女子一样不受控制做出什么来,扛一阵也便过去了。
可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刻啊!
她咬牙看着向她伸手过来的季赫楚,身体使不上劲,那她便喊救命!
阮绮华张嘴便要大喊。方才的撞击想必已经引起了隔壁的注意,她再大声些,趁热打铁,她相信会有人来救她的!
她想喊救命,想喊李泉的名字,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来救她就好。
可喉咙好似被打湿的棉花堵住,她用全身的力气想要呐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细微的气声。
怎,怎么会?
季赫楚显然已经缓过来了几分,听到阮绮华的细小动静,冷哼一声,哪能不知,对方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
“什么声音?”
李泉敏锐地感知到那边的木墙有异常的震动。他看向唯一聊得上话的瘦子马夫,可对方已经两眼昏花,人已经瘫软挂在了长凳上。听到李泉发文,这瘦子凹陷的眼中又是一阵猥琐的光,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些污言秽语,“傻小子,哈哈哈哈哈。能有什么不对劲,无非是。”
“哈!”他想看着李泉说话,可是醉得太过,两眼中只能倒映出明晃晃的烛火。“不过是那档子事激烈了些罢了。哈哈哈!”
是吗?李泉握拳站起了身,不对劲,这动静绝对不对劲,他果断伸手,一巴掌扇到这人脸上,“你可看清了?方才你家大人带着的是哪家的小姐?”
阮阮:玩毒的祖宗被下三滥阴了
季赫楚:你情我愿喝下的酒,怎么能算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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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骂我别骂我,作者不是故意要虐女儿呜呜呜,也别骂陆大人,他他他,请接着看下去~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书络小小的请个假,明日休一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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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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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下三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