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陆大人在哪里。”
天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周遭的人群却还一无所知,呼声不停。漫天的红绸之下,舞姬飘然下场,被权贵圈在怀中,娇笑连连。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阮绮华同季赫楚之间,酝酿起风暴。
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人的视线,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是他如蜘蛛吐丝般构筑的巢。
蛛丝不疾不徐地从他嘴中吐出,复眼不会放过猎物的一举一动。
“阮姑娘,很关心陆大人啊?”他勾起唇角,笑得无声无息。试探的话语被他状似不经意地说出,外人看来,季赫楚依旧是热心关切的当红文臣。
阮绮华未发一言,男人似乎也并不关心她的答复。
他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将酒杯再次推到阮绮华面前。指尖在酒杯附近游离,他附身下去,语气中是满满的亲昵。
“方才我敬姑娘的酒,姑娘可还没有碰过。方才你虽说沾不得酒,但我这酒,可不一样,姑娘你看……”
那样轻缓的呢喃,宛如情人间的爱语。没有人能发现不妥,只有被困住的猎物感知得到这之中的恶意。
她想到上船之前,陆临渊的避而不见、门童和李副使闪烁的眼神,逃避的语气。
又想到哑女因病痛毒发而蜷缩的身子和流泪的双眸。
陆大人,是毒发了吗?她那时分明已经闯入了他的府宅,站在了他的院落门口,可是为何没有进去呢?
一墙之隔,那时的陆临渊,已经在痛苦中了吗?
她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那个总是从天而降救她与水火,挡在她身前的陆大人,那个一心为民,温润如风的陆大人,那个随身携带卷宗、笑得温和的陆大人。
不可。她不能放着他独自忍受痛苦。阮绮华的视线停留在面前的酒杯上,犹豫不定。
澄黄的液体在酒樽中静静等待,季赫楚的指尖不时轻点,在无声地催促。她的手缓慢地抬起,她……真的要喝?
这酒,摆明了就是有问题。
红唇抿成一条直线,阮绮华仰起头,修长的颈弯出一道优美的弧,脆弱又美丽。
“你如何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季赫楚此人,阴险狡诈,她怎知这人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男人听言,笑容愈发扩大。眼里分明是兴奋的光,嘴上却带着满满的惋惜,“真让人伤心,姑娘几次三番怀疑季某人的话。”
“姑娘不信我不要紧,我没法摆出什么证明来,也没法拉着吐血的陆大人按下手印诉说痛苦。”
“只是,时间不等人啊……”
“你!”
阮绮华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是,她大可以怀疑季赫楚的话,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不去喝下面前的酒,可是。
可是在她犹豫的这一刻,陆临渊也许正躲在这艘船上的某个角落暗自痛苦。
心中的某一处如斧凿般钝疼,指腹终于还是触到了酒樽。
话本子里头总有人明知坏人给的东西有问题,还硬要拿。
她读到这样的情节时,总是不屑一顾,然后随手将书丢给春桃,懒散地在罗汉床上打个滚,再对写书人赏一句蠢货。
但如今……
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站立起来转身与季赫楚对视。“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她整个鼻腔中都是对方身上的阴冷味道。
“瞧姑娘说的,好像季某人是在强迫谁做事。”季赫楚手上还捏着酒樽,双眼黏在阮绮华身上,语气中是令人生厌的黏腻。
“莫要再废话,酒我已经喝完,大人也该信守承诺了。”
阮绮华的耐心在急速告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火红的丹蔻陷入掌心。
不能太激进,要拿捏分寸,阿爹教过,在博弈中主动的一方无异于将自己的把柄送与他人拿捏。
她硬逼着自己的目光不要那样急躁。
又是那样虚伪的笑容,阮绮华恨不得一把药甩过去,让这男人莫要再露出那恶心的笑来。
“好了好了。阮姑娘莫急嘛,随我来便是。”季赫楚又是一个暧昧的眼神,转身带路时,不忘朝路过的宾客递出去一个笑。“舱内有些闷,阮姑娘托我领她出去透透气。”
同为男人,在座的各位贵人哪能不知道这笑容的意思。此刻纷纷意会,对他二人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季翰林这玩的大了些吧,陛下看中的女人也敢凑上?”“这你就不懂了吧,季翰林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怎是一个女人能动摇的。不过是玩物,能帮助稳住朝臣,少一个又有何所谓?”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阮绮华不是没听到这些人的讨论,但眼下她已无暇顾及。只想牢牢跟在季赫楚身后,生怕他走到一半便反了悔,她无比清楚,倘若陆临渊真的毒发,依照毒素的迅猛程度,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今日的青雀舫上足足有数百人,一旦跟丢了,她真怕会赶不上。
赶不上救下陆大人。
思及此,她恨不得推着季赫楚往前走。可眼见要行至二舱门口,一只手拉住了她。
顺着手往上看,宋臻带着怒意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与外男亲密靠近,甚至在大庭广众下便要单独出走。季赫楚方才的眼神分明充满了轻佻,阮绮华怎能这样傻傻地跟着走?
她不该这样轻信他人。
宋臻的眉眼满是认真,她手下暗暗使力,不让阮绮华向前,压低声音:“你现在开口,邀我同去。”
镇北大将军宋家家训,不站队,不参与朝堂争斗。宋家女儿宋臻,品行无双。有她同行,不会有人再将阮绮华污名化。
阮绮华的心中流过暖流。她怎能不知宋臻一片真心?
在她有可能飞上高枝时,宋臻默默避嫌;在季赫楚戏弄她时,宋臻开口相助。眼下更是在众人看热闹时,出手劝导。
她抬头望向宋臻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嗫嚅半天,眼底还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挣扎。
走在前面的季赫楚已经发现了她们的小动作,正顿住脚步,假装不经意地望向她,实际眼神中满是晃眼的警告。
她毫不怀疑对方是在警告着,她若是敢说什么不该说的,方才季赫楚的承诺便立马作废。
她不能拿陆大人的性命去赌。
“这无需你多管。”
手中的衣摆被一寸寸抽出。女子的声音很轻,转身的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出门时的侧脸被光照亮,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留给她。
宋臻不可抑制地跟着看过去,她想追上去拉住阮绮华,可脚下像是生了根,挪不动脚步。
女子的侧脸精致又冷漠,背影转瞬即逝。
只留下她默默低头,看着空空的手心。面上一片茫然。
是她……多管闲事了吗?
——
面前的路越来越狭窄,也越来越偏僻。
阮绮华的眉心忍不住轻轻蹙起,季赫楚这是要带她去何处?她望向前方坚定走着的男人,手不自觉地朝腰间摸索。
此行变数众多,难以捉摸。她暗暗在心中估计着锦囊中的药物数目。
方才喝的酒中掺杂了什么,她暂时还分辨不出,但是自己的身体她清楚,被天材地宝泡大的体质,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毫无反抗之力的地步。
加上出门前春桃给她塞的东西,再困难,她总归也是能咬牙坚持住的。
当务之急,还是得救下陆大人。
“还有多久到?”她忍不住出声。
“急什么,这不马上就要到了。”路过的人越来越少,一刻钟之前,阮绮华便不再能见到侍者。季赫楚也清楚这一点,在人前的亲昵语调消失不见,只剩下些许志在必得。
碧波荡漾,船只即将行驶到湖的中央。
而他们此时,已经从船的正中,到达整艘船的尾部。
季赫楚走到一处小门,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身,拉开眼前的舱门,嘴角又漾起笑来。“这不就到了,我的阮妹妹。”
昏暗的天色照不进船舱深处。阮绮华脑中警铃大作,她本能地向后撤步,想要离开这处危险之地。可恍惚间,她好像真的看到里面有个蜷缩着的身影。
会是,会是陆大人吗?
她已经来不及思考。只能艰难地朝前探身,努力辨认。
那是相当陈旧狭小的一个舱室,没有窗户。她只能依靠着昏暗的天光看到低矮的柜子和布满灰尘的矮桌。
那矮桌的旁边,有一个瘦削的人影缩在角落。
穿着,穿着藏青色的衣衫!
她猛地超前走一步,用手按住门框,半个身子探进了入口。
那里蜷缩着的人身量很高,与陆大人一般无二;穿着的衣服也是她那日买给陆大人的没错,她腿有些发软,陆临渊怎能狼狈成这副模样。
“陆大人!”她要进去救他!顾不得季赫楚的存在,她这就要进去。
可是刚埋入一只脚,阮绮华的脑中突然划过什么。背对着她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从方才开始便一动不动?
不对,不对,她突然反头,朝季赫楚的方向看过去。男人的脸上扬起的笑容邪肆,见她看过来,不躲不避同她对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劣。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活人是不会在这样透不过气的狭小船舱呆着还将门锁死的。
宋臻:(呆住)(不可置信)多,多管闲事
阮阮:我是被迫的呜呜呜呜呜呜
小季:桀桀桀(被一棍子打晕)
老陆:终于见上了,虽然好像不是活的(?)
——
求评论,求收藏!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