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系统发布最新任务进度,“继承方家家业,已完成进度——百分之九十。”
方觉夏正在换衣服,双手止不住地颤栗,扣子几次没扣进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系统?”
“……”系统缄口不语。
“……算了,我反正指望不上你。”方觉夏扣上帽子,临到要打车才想起手机不在身上。他三两步跑上天台,发现手机躺在湿凉的积雪里,似乎是进了水后自动关机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方觉夏懊恼地揪掉了几根头发,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就算是光用两条腿,也要走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半蹲在门口换鞋,夜间的空气寒凉入骨,吸进肺叶里让浑身的血液都回不了温。方觉夏活动着手脚,一边迈步一边热身。
系统忍不住出声,“不要去。”
“我要去。”方觉夏态度执拗,“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这附近交通便利,道路修建得四通八达,方觉夏不知道他们走了哪一条路,但医院总归只有那么几家。每每走到路口,他都只能凭借着推测和运气来做出抉择,一边走,一边沿途打听消息。
走到国道,方觉夏放眼望去,长长的车流堵塞得像一条搁浅的巨龙。有人紧皱着眉头靠在车门上抽烟,分不清喉咙里吐出的究竟是烟雾还是冷气。
“妈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中年男人被冻得鼻涕直流,“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去过节呢,这下好了,没几个小时这路不会通,唉!”
有人安慰他,“我说老哥,你就别抱怨了,咱们还算运气好的,听说前面那几辆车,撞得轮胎都飞了!”
中年男人没说话,不置可否一声哼笑,一口气将火星吸到了烟屁股,钻进车里打开了空调。
隔着车窗能听见中年男人在给家里打电话,虽然满口抱怨,但言语中的柔情难掩。
远处传来刺耳的鸣笛,方觉夏循声望去,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逆行而来。车主们自发启动汽车,井然有序地在瘫痪的马路上挪出一条供以通行的长道。
由于要临时打开通道,救护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方觉夏勉强能跟得上。他喘着粗气,越是向前,周围人声越是嘈杂。有人愤怒地指天大骂,也有人缄默一言不发。他远眺前路一辆比一辆伤势惨重的汽车,心脏越揪越紧,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血与肉在指缝中悄悄喘息。
当他彻底看清事故源头那两辆相撞的车后,最坏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方觉夏几乎要站立不住。他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喉头滚动了几番,发出的破碎抽泣不成语句,一脚踏下去竟有些天旋地转。
各路记者闻着风匆匆赶来,他们扛着笨重的设备也照样健步如飞,闪光灯和摄像头成了整个现场最活跃的东西,目击者和交警被记者们接连不断的采访。
这样重大的交通事故,交警早已在第一时间便赶到了现场,他们迅速稳住了局面,车祸的两方当事人也全部解救了出来。事故现场一共五名重伤者,三男一女,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
“这真的是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某个记者举着话筒语气悲悯,暗中不忘不动声色地将同行挤到镜头外。
宋致躺在担架上,明明仰着脸,睁眼却看不见天。数十双脚来来去去,有人着警服有人穿工衣,除了摄像机,没人有兴趣向他投来半个眼神。他在逼仄的人潮中睁大眼,笑得无声又张狂,交警蹬着警靴从头顶跨过,肥硕的腰上缠着劣质皮带,悬挂的钥匙一晃而过。
宋致动了动肩膀,浑身已经痛到麻木。他呼吸时感觉不到胸腔的存在,手臂上好像裂了一个大口子,血液泊泊而出,浸透了担架又腻湿了后背。
“呃……痛死老子了,操!”丁烽在巨大的痛楚中陷入晕厥,又同样在痛楚中猛然清醒。
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就像猝死的人被阎王发善心放了回来,一睁眼便用尽全身力气大口呼吸,一边庆幸所有的感官都在缓慢恢复,一边痛得死去活来。
他就躺在宋致隔壁,额头上开了个洞,半张脸都被血液染成了红色。车祸发生时丁烽来不及反应,一条腿被卡进了底座里,此刻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大腿以下没有半点知觉。
丁烽牙缝里全都是血,他歪头啐了一口,吐出满口的血腥味后,又骂起了娘。
一只话筒突兀地递到丁烽嘴边,刚才那个记者蹲了下来,他好像看不见丁烽严重的伤势,眼眸里暗藏的满满都是对这次首发新闻的势在必得。
“众所周知,315国道是事故多发路段,作为当事人之一,你……”
记者的话说到一半,一只皓白的手横空扭转了摄像头,方觉夏挡在丁烽前面,道:“不好意思,他不接受任何采访。”
宋致一愣。
他陡然间听到方觉夏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甚至以为是幻听。宋致不顾重伤撑起半边身子坐了起来,直至真真切切将方觉夏收入眼底,他才相信眼前这一切并不是虚幻的。
“小夏。”宋致几次想要站立却都颓然倒地,他狼狈地半跪着,用尽所有力气仰起头,只是为了看方觉夏一眼,眼球上翻一只缺水的鱼。
他小心翼翼,几乎是抱着可笑的希冀,语气轻柔地怕惊扰了什么,忐忑地问:“小夏,你是在担心我吗?所以,所以才会……”
话音未落,方觉夏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冷漠疏离到让宋致如坠冰窖。他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冻结,舌根的酸涩蔓延直鼻腔,眼前被水气晕染地模糊一片。
这稍纵即逝的一眼,是方觉夏对于宋致最后的判决。当年庭审上那一封定罪书,法官铿锵有力地宣告宋致的罪行,那时的宋致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就像在听与他无关的经文祷告。时至两年后,谁也想不到,正义的鞭挞和枷锁无法束缚宋致,方觉夏只需轻飘飘的一眼,便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他坠入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
宋致五指紧攥,他呆呆地看着粗糙的水泥地面,眼泪像断线般滴落。他咬着牙,竟然感觉到无比的委屈。
丁烽也在哭,他是被痛哭的,痛到说不出话来,抓着方觉夏的裤脚流了几滴猛男泪。
方觉夏恻隐之心顿生,俯身虚虚抱了丁烽一下,五指温柔地插进他的鬓发安抚,道:“没事的,救护车就要到了,不痛了,不痛了。”
方觉夏温软的吐息喷洒在耳畔,丁烽突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哪怕是仅仅为了这一刻,所有伤痛都值了。
“妈的,我……破相了!”丁烽嘶嘶抽气,肺腑犹如刀割,五指神经质般痉挛。
“没有,还帅着呢。”
“脚也断了……要成瘸子了……”
“不会的,好了我陪你打球。”
“好了,你做我男朋友。”
“……嗯?”
丁烽得寸进尺,“你同意了,我听见你嗯了。”
方觉夏:“……”
救护车的到来打断了丁烽的无赖行径,医护人员们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将丁烽抬上救护车。方觉夏没有犹豫厚着脸皮跟了上去,他解释说自己是丁烽的朋友,得到证实后医护人员并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医院,好几个手术室同时亮起了灯,有个护士手里捏着个文件夹,伸着脖子喊,“丁烽的家属呢?家属到了吗?”
方觉夏应声而去,“我是他朋友,有什么手续要办吗?”
护士递给他一只笔,道:“登记一下吧,等会儿去楼下缴费。”
方觉夏填写完,护士又喊,“方积德的家属呢?家属到了吗?”
方觉夏脚下拐了个弯走回护士面前,“我,我是他儿子。”
“……”护士嘴角抽搐了一下,把笔递给方觉夏,问:“剩下的几个呢?”
“……”方觉夏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认,“是我的继母、弟弟、和表哥。”
“……”护士拍了拍方觉夏的肩膀,“小伙子,要坚强!”
方觉夏一口气登记完,“……谢谢,我会的。”
手续持续了很久,手术灯陆陆续续地灭了。方继秋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事实上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症,医护人员们怀抱着飘渺的希望进行抢救,完全是出于对于一条稚嫩生命最后的尊重和挽留。
可死神还是带走了他。
杜兰抢救无效,死亡通知书已经到了方觉夏手里。
方积德脾脏破裂,被推进手术室时还留有一口气,这一口气最后消散在手术台上。
丁烽的右腿粉碎性骨折,中度脑震荡造成的窒息性昏迷,打了麻药后进行了接骨缝合,手术进行到一般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宋致是伤势最轻的一个,最大的伤口是手臂,密密麻麻缝了二十多针。其余大大小小的擦伤不断,但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当这场毁灭性的动荡终于落下硝烟,方觉夏仍然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他手里捏着厚厚一叠电子单据,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发呆。
“难过吗?”系统问他。
“说不清的感觉。”方觉夏捂着心口,眉心微皱,“难过也有,但更多的应该是愧疚。”
系统:“想开点,你并没有做什么。”
“但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宋致。”
“可笑的是他都是为了我。”
“……”系统陷入了逻辑悖论。
“好累呀。”方觉夏叹气,把脸埋进臂弯。
系统沉默良久,犹豫道:“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任务完成后,我可以送你去别的地方。”
方觉夏一怔,“什么意思?”
“去另外一个世界,重新开始。”
系统难得正经,“你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