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坚持不懈地重启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终于看清了,原来眼下的情况,并不是数据紊乱造成的幻觉。
整整一天,方觉夏没有机会踏出房门半步,闲得开始数枕头上的花纹。
宋致同他说话,方觉夏爱答不理,穿着鞋盘腿坐在被褥上,耍着“小孩子”脾气。
宋致把被套换下来洗,又换上一床干净的,一面铺床,一面诱哄方觉夏同他说说话,但大都不能如愿。
傍晚时分,尹子泰来了。
他反手拎着一个半旧不新的书包搭在肩上,旱冰鞋的滑轮卡在路缝里,抬手重力敲打着大门,嗓门也大,二楼的方觉夏一听见动静,就不由自主坐直了。
宋致正拿着锤子,叮叮当当封死窗户,尹子泰的到来令他非常不悦,锤子也没放下,抬步往楼下走。
宋致有依仗在手,方觉夏怕尹子泰吃亏,张嘴想喊,宋致却回头道:“你说几个字,我就在他脑袋上砸几下。”
方觉夏到底一个字都没说。
尹子泰手肘撑在门框上,薄荷味的泡泡糖已经嚼到没了味道,他一双眼不加掩饰地往屋里探索,嘴里问:“方觉夏呢?这家伙还学会逃学了?叫他出来,爸爸给他带作业来了!”
宋致的头发上有小小一点白,那是换被子时不经意沾到的絮绒,他皱起眉,面沉如水,“滚回去。”
尹子泰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只问:“方觉夏呢?”
“生病了。”为了不让人起疑,宋致只得扯了个慌。
“什么病?严不严重啊?”尹子泰一听,关心则乱,挡开宋致就要往里走,“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
刚迈出半步,就被一扇门拍回原处,尹子泰面目狰狞地捂住差点被拍扁的鼻子,痛斥道:“宋致我艹你大爷!”
宋致被问候亲戚也不出声,拿出方觉夏的手机,给门外的人发了条信息。
收到信息的尹子泰嘴角一咧,埋着头一边十条八条地回,一边倒腾着双腿滑走了。
只是方觉夏再没回过他。
没过两天,方觉夏生病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学校,消息的源头,就是尹子泰。前来探病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宋致每打发走一批人,周身的气压就会更低一分。
这是方觉夏消失的第五天,尹子泰来了三次,次次被宋致毫不留情拒之门外。第四次被拒后,他望着面前破败的二层小楼,被门夹伤的手指头还隐隐作痛,脚下的滑轮在地板上扭了两下,这次却并不急着走。
他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尹子泰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来,换上轻便的球鞋,躲在草丛里喂惊蛰过后格外活泼的虫子。等到日落时分,他看到宋致拎着两袋垃圾出了门。
垃圾堆在两条巷子外的转角处,一来一回,至少要五分钟的时间。尹子泰掐着手表记秒,凭着记忆力找到一根长满青苔的水管,矫健地爬上了二楼。
他站在走廊里,左手边是楼梯,右手边是窗户,仔细地听了一下,木质花纹的门里,有些微的动静。
尹子泰拧动了门锁,打不开。
他敲了敲门,轻声喊:“方觉夏?”
方觉夏原以为是宋致回来了,吓得把手里头正在捣鼓的东西全部推进了柜子底下,却没想到,门外竟然是尹子泰。
“尹子泰,是你吗?”方觉夏还是不敢确定。
尹子泰没说是或不是,反倒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周瑜周瑜!我是黄盖!”
方觉夏:“……”好吧,的确是尹子泰那个傻逼。
这是两人打了几年篮球,慢慢演练而成的暗语。方觉夏脑子转的快,即使是打篮球这种体力活动,也习惯性依靠运算来得分。而尹子泰恰恰相反,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球场上方觉夏指哪儿他就打哪儿,而且他十分钟爱盖别人帽儿的成就感,每次盖掉对方的球,他就会挥舞着双手对方觉夏邀功,“周瑜周瑜!我是黄盖!”
确认门外是尹子泰后,方觉夏没有说明太多,他估摸着时间快不够用了,便利落地把刚才自己摆弄的东西从门缝里推了出去。
他嘱咐道:“你拿着这个去配一把钥匙,后天早上九点再过来打开这条门。”
尹子泰问:“你到底怎么了?明天来不行吗?”
“不行。”方觉夏摇头,“明天是星期天。”而宋致要周一才会开始上班。
尹子泰还想说什么,被方觉夏匆匆打断了,“你快走,宋致要回来了,一切都等我出去再说!”
两人都听见了楼下开门的动静,尹子泰虽然满心疑问,但也明白现在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腰身一扭悄无声息翻下了窗。
他落地时轻微的一声响,除了脚下的杂草,再没惊动旁人半分。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谢学校高耸的围墙了,尹子泰翘了三年的晚自习,练就了一手翻墙的好功夫。
他跑出了二里地,才喘着粗气在路灯下,展开了方觉夏刚才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薄如蝉翼的塑料膜,像是文具或零食的包装袋,乍然之下看不出什么,但对着光源细看,就能看见塑料薄膜上,用铅笔描上了一正一反两处钥匙印。
描线的地方凹凸不平,一看就是把塑料膜平铺在钥匙上,再小心翼翼拓印下来的。
尹子泰的到来是方觉夏的意外之喜,他原本是打算着,先把钥匙的齿印拓下来,再照着样子利用抽屉里拉伸的活动铁片,慢慢磨出个形状来。
可这样效率太慢了,他磨了三天,手都破皮了,才磨到第二个齿节。
现在尹子泰替他解决了一大难题,方觉夏只要想办法让宋致放松警惕,就有很大的机会在后天重见天日。
正想着,宋致走了进来。
这几天来,方觉夏只有洗澡和上厕所时才能活动活动,虽然仍旧是在宋致的眼皮子底下,但好歹能踏出那个逼仄的房间,喘上一口气。
而宋致,已经在考虑打通浴室和卧房之间的墙壁了。
去洗澡前,方觉夏拿睡衣的手犹豫了一下,而后拐了个弯,拿了一套尺寸明显不属于他的衣服。
宋致的衣服,穿在方觉夏身上并不合身,上衣盖过了屁股,裤子即使挽上好几道,还是会垂在地上。
但就是这般松松垮垮的模样,衬得他身姿清瘦肩头圆润,湿润的双眼和一身蒸腾的热气,看过来时好像一切都静止了。
这样的他猝不及防撞进宋致眼里,宋致呼吸一窒,有一瞬间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等那带有温度的雾气消失时,梦也就醒了。
但他不愿醒。
方觉夏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软软的红晕,他站在宋致面前,抬头,满脸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方觉夏道:“表哥,我能下去看看电视吗?就一会儿。”
方觉夏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小的比划了一下。
这是近几天来方觉夏第一次主动对宋致开口,乖巧又撩人,令宋致无法抗拒,双眸失神。
宋致抿了抿嘴,紧紧握住方觉夏的手,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他在感性和理性中摇摆不定,一时想要付出,双手把一切都奉上,一颗赤诚的心,和天上的星。一时又害怕失去,所以宁死不放。
但所有的天平,都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砝码,便可让它彻底倾斜。
方觉夏嘴角弯弯,小酒窝若隐若现,屈指挠了挠宋致的掌心,又勾他的食指轻轻拉了拉,语气轻到极致,像是在撒娇。
“好不好?”
宋致恨不得沉浸在这轻言软语中,大脑一片浑沌中,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方觉夏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手里端着一盘洗得水灵灵的圣女果,时不时咬上一个,酸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这是一个最近很火热的综艺节目,他看得入神,没心没肺笑得前俯后仰,
从始至终,方觉夏的目光都放在电视上,门、窗、电话,和茶几上摆放的手机,都没能引来他半分的注意力。
包括宋致。
宋致就坐在方觉夏身旁,一只手虚虚环着他的肩,方觉夏被逗笑时,会止不住地往宋致怀里倒,每当这时,宋致都想欺身吻上去。
人心都是贪婪的,有一就会有二,方觉夏的好脸色让宋致尝到了甜头,他又贪婪地想要更多。
他想要……
……他想要什么呢?
——如果方觉夏的目光,只为他停留那该多好啊……
宋致眸光晦暗,低头在方觉夏嘴角落下一吻。
方觉夏一愣,懵懂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趁宋致不备往他嘴里喂了一枚果子。
方觉夏问:“表哥,明天我还能下来看电视吗?待在房间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宋致犹豫不决。
恰好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宋致连忙接通,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这都旷了几天工了?还想不想上班了!?不想上班就给老子滚!公司不缺你这一个!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星期一我再看不到你的人,你自己去财务室结了工资滚蛋!”
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怒吼,如果可以,他肯定已经沿着信号爬过来揪着宋致的领子揍人了。
宋致眉心一皱,道:“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老子加班加到这么晚,就为了给你擦屁股,你——!”
宋致不耐烦,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