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医院时已经是半夜,医生睁着困倦的双眼强打起精神为宋光明做了检查,最终在病历上留下“劳累过度,营养不良以致晕倒昏迷”的总结。
相比起受到的惊吓,这个病症对于王梅来说实在是太庆幸了,等一颗心落回原处,她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躺在病房中的另一张病床上沉沉睡去。
替王梅放平枕头,方觉夏和宋致一同去一楼缴纳医疗费。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灯光充斥着每个角落,打印机的运作声听在耳朵里也成了催眠曲,方觉夏刷完卡悄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已是一汪水花。
宋致手里拿着单据,问了句:“困了?”
方觉夏点头,“是有点。”
医院离家有上一段距离,这个时间段还不一定能打得到车,眼下与其想尽办法折腾着回去,还不如找个地方在医院凑合一晚。宋致想起宋光明的病房里,还有一张床是空的,便难得变通和值班的护士说了几句好话,得到允许后,牵着已经迷迷瞪瞪的方觉夏回到了病房。
病房里的人都已经睡下了,空的这张床在角落里挨着墙,宋致将帘子一拉,灯光便弱了很多。方觉夏行为上虽然跟着宋致亦步亦趋,实际精神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他含糊问道:“我们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宋致帮他把鞋脱了,扶着方觉夏的头让他睡在里边,随后自己也躺了上去,反手关掉了灯。
“睡吧,乖。”黑暗中,宋致的声音好似带上一□□哄和满足。
医院的病床还是太小了,虽然方觉夏和宋致体型都偏瘦,但好歹也是两个正儿八经的半大小子,睡起来,还是过于窄了。
方觉夏睡觉时,习惯于把自己蜷缩得像一只猫儿 ,宋致没有去纠正他的睡姿,反而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去配合他,使两个人看上去更加亲密无间。
宋致的膝盖抵着方觉夏的腿弯,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炽热的鼻息都喷洒在锁骨上,引起略微的痒意。宋致一手与方觉夏十指紧扣,另一手揽着他的腰肢,直至方觉夏的背脊紧紧贴上了宋致的胸膛,两个人的距离再也无法更近一步,宋致仍觉得不够,他望着方觉夏脆弱的脖颈,想要在上面留下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印记,眼神闪烁半晌,最终却只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睡梦中,方觉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双脚好似突然踏空,在宋致怀里猛地挣了一下,踩在宋致脚背上的脚趾不安地抓了抓,脚尖划过皮肤的那一下,宋致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不由得抱得更紧了。
如同沼泽地,越挣越紧,越陷越深,明明本身只是一摊淤泥,却死不放手。
次日有人推门时,一点小动静也把宋致惊醒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护士在替病人日常检查,便什么也没说,埋头回去继续睡了。
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杂,方觉夏这一觉睡到了天昏地暗,他睁开眼天已经大亮,王梅拿着毛巾在替宋光明擦脸,宋致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方觉夏坐起来,抻起双臂伸了个大懒腰,王梅见他醒了,就催促他去洗漱。
“表哥呢?”方觉夏随口问。
“去买早餐了,应该快回了。”
由于来得匆忙,也没打算长住,方觉夏手里什么洗漱用品也没有,他在洗手间里捧水洗了把脸,又简单地漱了口,完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没有闻着异味,便不再磨蹭。
没让人等久,宋致拎着早餐回来了,方觉夏没什么胃口,就喝了杯热乎乎的豆浆暖胃。或许是闻见了食物的香味,宋光明终于悠悠转醒,他一个糙汉子没什么讲究,见早餐没人动,一个人吃掉了三个人的份,看样子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常有人说,能吃就是福,宋光明吃饱喝足就囔囔着要出院,医生过来看了看,并不留人,开了几天的药,又叮嘱了几句,就痛快的批准了。
宋光明和王梅坐车先回去了,方觉夏想到邓依也在这家医院,就顺道买了水果前去探望。宋致跟在方觉夏身后,还帮忙挑了几个色泽红润好看的苹果,但他并没有跟进病房,驻足在门口,只露出小半边肩膀。
邓依的哥哥刚在护士那儿换完自己腿上的药,又要拄着拐杖去帮妹妹拿药,人并不在,这会儿病房只有邓依一个人。
邓依还是昨天那副老样子,不肯见人,也不愿与人交流。方觉夏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小心地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但邓依都把头埋在被窝里不搭不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退场。
确认方觉夏走后,邓依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她已经是满脸泪痕,脸颊上两道刀伤都擦了药水,此刻被泪水刺激得又痒又痛,她不敢用手去触碰,只怕又是血肉模糊。
艳阳高照,医院门口人流络绎不绝,方觉夏和宋致在站牌下等公交,一连来了好几趟都不是他们要坐的,眼看着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坐上车了,他们还停留在原地。
宋致有心想拦个的士,却被方觉夏拒绝了,他道:“我们等304路车吧,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先去刘医生那里一趟再回家吧。”
说这话的时候,方觉夏是带着笑的,但唇色苍白,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宋致心里一软,胸口泛着密密麻麻的疼,摇头道:“今天不去了,下次吧,我们先回去,你好好休息一下。”
宋致性子执拗,决定的事情没人说得动他,方觉夏败在了宋致坚决的态度上,被打包塞进车里,老老实实回了家。
王梅在家煲了大补的鸡汤,正好也出锅了,她招呼表兄弟两个前后脚洗了个热乎的澡,洗尽一身疲乏后,又盛了三大碗鸡汤叫他们趁热吃。
方觉夏穿跟着舒适的家居服,一碗鸡汤下肚总算是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压在心头那些沉闷感也不知不觉散去了。他舒坦地叹了口气,眉眼也舒展开来,王梅又替他添了两个鸡蛋,说到:“小孩子心里不要装太多事,天塌下来呀,还有大人顶着呢!你现在的职责就是要好好学习,马上中考成绩就出来了,来,吃两个鸡蛋,小夏啊,肯定能拿一百分!”
“谢谢舅妈!”方觉夏笑得乖巧,他不喜欢吃蛋黄,趁着王梅没注意,全挑出来扔进了宋致碗里,得了便宜还卖乖道:“这样咱们就都能考一百分了!”
蛋黄这东西噎人,宋致也不爱吃,但唯独这回吃得很香。
隔天又是周一,但对于已经正式进入暑假的方觉夏来说,周一和周末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定了时的空调已经自动关了,可凉爽劲儿还没散去,即使有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也带不来半分燥热。
邓依的事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波,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况且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且都不是一些多舌的人,倒是给了邓依一些喘息的空间。
眨眼又是一周过去,奇怪的是案件竟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警局的人期间又找了相关人员重新做了调查,但并没有收获新的线索,整个案情就像是把人绕进了死胡同,走不通了。
这一周,方觉夏都沉浸在假期的懒散日子中无法自拔,整日吃吃睡睡,有时睡过头了,头重脚轻提不起精神,就坐在窗台上叼着根棒棒糖看风景。
方觉夏的窗口虽然不高,但胜在这一片都是平房矮屋,且家家户户都爱种上些花花草草,从方觉夏这个位置看过去,就好像生活在童话小镇,无论是日光或是月光下,都有一种梦幻感。
这天下午,方觉夏刚把窗帘拉开,就见尹子泰从某个草丛里钻了出来,头上顶着一片叶子冲楼上招手。
方觉夏指着自己的鼻子,尹子泰手招得更欢了,看来是有什么事儿,没办法,方觉夏只好换了双鞋,下楼去找他。
“你……不用去打工吗?”方觉夏把棒棒糖的棍子扔进垃圾桶,满脸疑惑。
一放假,连宋致都闲不住找了份寒假工作,怎么尹子泰这个打工狂魔却很闲的样子?
尹子泰翻了个白眼,“不去不去,我现在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方觉夏又问:“怎么?你现在不缺钱了?”
尹子泰自己也纳闷呢,自从上次张莉莉从警察局回来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再出去鬼混,还和他从前那些姘头断了个干净,脚踏实地找了份体面工作,每□□九晚六,生活规律得不可思议。他对于尹子泰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每天嘘寒问暖,叫他辞了烧烤摊的工作,还大方地给了一笔零用钱,总算有了点为人母的样子。
张莉莉态度转变的这几天,尹子泰每天都好像生活在云里,美是美,就是不真实,总觉得,下一秒,这云就会散了。
方觉夏听尹子泰这样说,也捉摸不透张莉莉的想法,只能拍了拍尹子泰的肩膀,宽慰道:“先不想这么多,总之这是件好事,你只管多留个心眼,她不动,你就不动。”
有人替自己拿了注意,尹子泰自然是满口应了。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家门口,看到宋致推着车站在不远处,瞧这天色,快到饭点,估计是下班了。尹子泰拉了把方觉夏,示意他停一下,嘴里提议到:“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有空吗?”
“明天怕是不行,我有点事,要不后天吧?”方觉夏明天要陪宋致去看医生,腾不出时间来。
“那也行。”尹子泰倒不介意这一天两天。
说两句话的功夫,宋致已经推着车走到俩人跟前来了,他把单车横在正在交谈的俩人中间,自个儿默不作声往方觉夏正前方一站,跟座山似的把尹子泰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方觉夏没觉出什么不对,坦荡荡从宋致身后探出一个头,对尹子泰道:“那后天见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