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些,方觉夏己经有点累了,眼见着王梅还没见着人影,他心中有些隐忧,不敢合眼。
这短短几个小时,方觉夏被邓依这件压着连口水都喝不下。他想不通到底要有多大的私怨,会让人狠绝到用凌历的两刀,轻而易举地毁了一个女孩子本该灿烂的一生。
不知觉周围响起了鼾声,有几个警员趁空眯了眼,方觉夏越听越静不下心来,只能瞪着天花板发呆。虽是盛夏,但空调打久了还是会觉得冷,方觉夏出门时穿得薄,后来又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感觉寒气不断地往毛孔里面钻,他打了个冷颤,两个肩膀往里面缩了点。
他左右看了看,寻了个角落钻进去,想着离空调远一点,却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表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方觉夏摇醒了宋致,怕吵到旁人,说话不敢大声,“你这伤怎么回事儿?谁打的?”
宋致似被惊醒了,猛地一下坐直身,脸颊上有一道压出来的红印,但眼神十分清明。
听到这边角落的动静,那年轻警官才想起宋致这个被遗忘了许久的可怜虫,他走过来交代了两句,差不多意思是宋致可以走了,等钱找回来了警局会通知他。
从年轻警官的三言两语中,方觉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见宋致浑身伤痕,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宋致青紫的颧骨,不知道该对自己这倒霉表哥说点儿什么好。
宋致不动如山任他动作,闷声受着,态度纵容。方觉夏的指尖落在脸颊上时,明明没有丝毫重量,宋致却感到一阵酥麻从后背直窜头顶。
有个老警官注意这边好久了,他端着热乎乎的茶喝了一口,走过来问:“你们两个认识?”
“啊,对!”年轻警官殷勤极了,抢着回答,“他们两个是表兄弟,真的是太巧了!”
世上巧合的事本来就多,但老警官办案时,从不相信巧合,他认为所有的巧合都有可能成为线索。老警官心中已经起了疑,他叫年轻警员拿来宋致的笔录,细细看去,突然目光一利,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去调了监控,果然从篮球场的监控录像里找到了宋致的身影。
这个发现让他有了些底气,脑袋里杂乱的线慢慢捋出一根线头。他坐到了宋致对面,紧紧盯着宋致的眼睛,眸色锐利质问到:“今天篮球场,你表弟和尹洁发生口角时,你也在场?”
老警官去调监控的时候,方觉夏起身上厕所去了,宋致的目光一直追随他走到门外拐角才收回来。宋致好像不明白老警官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在,我看到了,怎么了?”
“然后你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走了,甚至都没露面?”老警官又问。
“我看到他们开始打球了,我就走了。”宋致坦荡与他对视,“我对篮球不是很感兴趣。”
老警官闻言没有表态,却也不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他的目光转移到笔录上,半天,问:“你说你在体育中心‘买了点东西’,你买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宋致一时没有回话,老警官见状,心中底气更足,决定诈一诈他,便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你买了一把小刀,对不对?”
宋致还是没有说话。
听到这里,年轻警官顿时醍醐灌顶,他急急忙忙拿了一个密封袋过来,里面就装着宋致从体育中心买来的那把美工刀。
他将美工刀递给老警官,道:“前辈,你看看是不是这一把,这是我在他们打架的那个巷子里捡到的。”
看到这把刀,宋致终于有了反应,他目光游移了一瞬,承认了,“这把刀是我买的,所以呢,又能说明什么?”
老警官拍桌而起,“说明什么?说明你很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
话音刚落,宋致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面对质疑,他没有半分心虚,眼镜的镜片反着光。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僵持,老警官刚才拍桌的动静把所有人的瞌睡虫都吓跑了,他们全部都带着探究和警惕看过来。蓄势待发中无形间织了一张网,而宋致就处在这张网的中间,只要稍有漏洞就会被缠绕成茧。
上完厕所的方觉夏走到门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不敢动弹了。
这一场明暗间的较量,老警官十分入戏,而宋致却玩够了。他见方觉夏受惊的模样竟也觉得可爱又有趣,便不想把时间继续浪费下去,只想速战速决,好带方觉夏回家。
宋致指了指那把美工刀,“你再好好看看这把刀。”
老警官满脸狐疑,却还是下意识顺着宋致的话仔细观察起这把刀来。他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将刀柄上的活动扣慢慢往上推,伴随着着卡拉卡拉刺耳的声响,活动扣也推到了尽头。
这把刀没有刀片。
通常来说,一把完整美工刀的组成,刀架和刀片缺一不可。刀片是消耗品,钝了就要更换,有时需要单独购买。而宋致购买的这个品牌的美工刀,刀架和刀片是分开售卖的。
这样一来,老警官好不容易捋出眉目的那根线,又“啪”地一下断了。冷静下来后,他把事情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包括所有的疑点,生怕自己漏了什么。但是越想,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就是错误的。因为老警官突然发现,在邓依这个案子里:一,宋致与邓依无冤无仇,没有作案动机,二,邓依遇害时宋致也正在被抢劫,侧面反映了他没有作案时间,三,宋致并没有作案工具。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见老警官还在敛眉沉思,宋致站了起来,先是往方觉夏身上披了个外套,这才转头问:“已经很晚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刚洗过手,方觉夏掌心还有点湿,他们推开警局的玻璃门,夜间的风一股脑灌过来,方觉夏把胳膊钻进外套里,和宋致前后脚跨下了阶梯。
这个时候,所有的公交车都停运了,好在警局离舅妈家并不算远,以两个半大小子的脚程,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
为了更快到家,方觉夏用手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宋致享受了伤患该有的优待,坐在后座,不用费力。
如今方觉夏也学会了踩自行车,虽然不太熟练,但载个人问题还是不大。自行车在道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驶着,方觉夏一边踩一边跟宋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每句话都跟今天发生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方觉夏问:“哥,你今天是跟着我出来的?”
“嗯。”宋致也不隐瞒,“怕你早恋,耽误学习。”
“哪能呢?”方觉夏叹了口气“发生了这种事情,哪里还有这些心思。”
宋致沉默了一会儿,突兀地说了一句,“你觉得邓依很漂亮。”
这句话没头没尾,方觉夏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当宋致这是一句夸奖邓依的好话。
方觉夏便点头:“是啊。”
方觉夏点头的那一瞬间,宋致的右手狠狠地握了一下,他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底,问:“那现在呢?”
“啊?”
“我在警局,都听到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现在啊……,不是很好。”一说到这个,方觉夏的情绪很明显地低落下去,他抿紧唇,沉重到连脚踏都蹬不动了。
前面有个路口,方觉夏要在那里掉头,但由于技术不精,掉头时车子歪了一下,顿时失去了平衡,方觉夏立马放弃了脚踏,改用足尖点地,这才止住了自行车的倾斜。
宋致也吓了一跳,正要说换他来骑,却见方觉夏一只脚点地,微微斜着身子,把目光投向头顶最亮的那颗星星,缓缓道:“不过,还是很漂亮。”
宋致那颗还没来得及放松的心脏,再一次收紧了。
把车停在路边,客厅里还亮着灯,方觉夏推门进去,听见卧房里传来几声女人的抽泣,方觉夏一惊,连忙加快了步子。
王梅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宋光明宽厚的大掌,喉咙里不时传来模糊不清的哽咽,背影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王梅一看见宋致和方觉夏,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哽咽着说明了情况。
原来在接到警局的电话后,宋光明本来是要去接方觉夏的,谁知刚一动身,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这一晕,就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方觉夏听了也心急,连忙问:“叫救护车了吗?”
“救护车,对,快叫救护车!”经这一提醒,王梅乱哄哄的脑袋才想起这茬事来。
一直以来,宋光明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倒,王梅顿时没了章法,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几个人合力将宋光明抬上车,王梅立马跟着上去了。无论是王梅还是宋光明,现在都离不开人,方觉夏没有犹豫,也跟着坐上了车,临到宋致时,却发现他人不见了。
“表哥!表哥!”方觉夏探头喊了两声,听见宋致的应答从二楼传来。
二楼卧室,宋致手脚迅速地把存钱罐里的所有钱都倒出来装进了口袋,要走时,又脚下一顿,有什么顾虑似的。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弯下了腰,将鞋底空气夹层里的一片细长刀片缓缓抽了出来,而后折成几段,投进了存钱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