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又在吃麻辣小龙虾,那股令人垂涎的香辣味儿,即使开着门窗,一时半会儿也散不掉。
宋致同刘医生进了咨询室,方觉夏在外面等。咨询室的门窗间镶着一块大玻璃,方觉夏坐在长凳上玩儿游戏,可鼻尖充斥的香味儿令他无心战斗。
这个游戏机是宋致送他的生日礼物,大半年过去,反应已经不是很灵敏了,操作时总感觉有一丝延迟,手感和他以前的游戏机比起来,是一落千丈。
但用来玩一些不费脑子的单机游戏,也未尝不可。
咨询室的玻璃单向隔音效果很好,里面两人在说些什么方觉夏完全听不见,可他手里游戏机的轻快音乐却沿着门缝一丝不落地钻进了宋致的耳朵里。
宋致坐姿端正,注意力却全然不放在对面的刘医生身上。他的目光围着方觉夏打转,透过干净的玻璃,宋致只能看到方觉夏的小半个后脑勺。由于早上起得匆忙,方觉夏乌黑的短发打着卷,平添了几分俏皮。
心理咨询已经进入了尾声,刘医生自顾自说了很多,却只得来宋致几个敷衍的字眼。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察觉出宋致这次在态度上有了很大的转变,他那一扇试探着打开,等待有人前去救赎的城门已经悄然紧闭。
这短短的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宋致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刘医生心中惊疑不定,不再在言语上的旁敲侧击,直问道:“你已经放弃了,是吗?”
“不。”听到这个问题,宋致终于舍得将一点余光分给刘医生,他摇头,“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在开玩笑吗?”
“你觉得呢?”宋致反问。
刘医生不想和他打哑谜,长叹一口气,摊开宋致的病历开始写药方,嘴里叮嘱道:“等下跟我去前台拿药,一日一次,饭前用水送服。”
写完,她将病历往宋致跟前一推。
“我不需要。”宋致手指尖都没动一下,“我已经找到了让我情绪稳定的法子,那比这些味道奇怪的药丸有用多了。”
“………”吃了闭门羹,刘医生并不放弃,她身子前倾将病历塞进宋致怀里,目光投向门外,道:“没有人会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呢?”
她话中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刘医生话音还未落,宋致凌厉的视线已经扫了过来,反应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顶着这样的眼神,刘医生头皮发麻,下意识补救了一句,“我是说如果。”
过了好一会儿,宋致都没有再说话,刘医生悄悄把椅子腿往后退了退,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他,不,甚至可以说,你痴迷他。”
宋致还是没有说话,刘医生的胆子又放大了些,“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能看出这些我也没什么好骄傲的,毕竟你在我面前,至少是在——我的面前,你对这份感情从来没有想过掩饰什么。但是作为你的医生,我必须得奉劝你一句,你的病,并不只是偶尔情绪躁动这么简单,很多时候,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甚至可能导致暴力倾向。你要想好了,这个药或许能帮助到你,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他,这一点我不会骗你。”
这一次谈话,出乎意料的久,手里游戏机的电量告竭,宋致才打开门出来。方觉夏看了下时间,已经中午了,正是吃饭的点。
宋致还是听从了刘医生的建议,他把药放进背包里,握住了方觉夏的胳膊,道:“走吧,我们吃了饭再回去。”
两人找了家小饭馆,方觉夏要了份炒饭,宋致和他点了一样的。他们坐在窗户边,马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步伐和不同的去向。
炒饭很香,方觉夏啊呜一口下肚,状似无意道:“你那个药是干什么的用的啊?”来这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还是刘医生头一次给宋致开药,这让方觉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没什么。”宋致笑了一下,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助眠的,我最近睡得不太好。”
方觉夏点点头,又听宋致问:“你明天有事吗?”
“算是有吧。”方觉夏想起他昨天答应尹子泰的事儿,“明天尹子泰约我出去玩来着。”
宋致:“我能去吗?”
方觉夏:“你明天不用打工吗?”
“明天休息。”宋致又重复了一遍,好似带上了一丝挟制的意味,“带我一起去吧。”
“这个……我得问一下。”方觉夏挠挠头。
次日清早,方觉夏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了。
“谁啊!”带着一丝起床气,方觉夏在床上翻了个面,不想起。
尹子泰推开门,鬼鬼祟祟探进头来,“是我,嘿嘿,你还没起呢?快点快点,你表哥在门口堵着,还不让我叫你!”
告完状,尹子泰就被宋致提着后领揪了出去,他双手使劲扒拉,却怎么都逃不脱宋致的魔掌,气急败坏道:“你干什么啊!没见方觉夏已经醒了吗?这可不是我吵的!”
方觉夏顶着一头乱毛走出来,“你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困着呢!”
方觉夏一出来宋致就松手了,尹子泰站定,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拜佛这种事呢,就是要越早越灵啊!”
他说话起来就没完没了,百忙之中还不忘催促方觉夏快去洗漱。方觉夏走进洗手间又回了个头,想起了就说一句,“我今天可能要带个人。”
“谁啊?”
“喏,我表哥。”方觉夏用下巴一指。
尹子泰背后,在这场闹剧中一言不发的宋致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尹子泰骑着扫来的共享单车,方觉夏坐在宋致的车后座上,双手懒洋洋地撑着□□的坐榻。早晨的太阳不烈,风还很凉,他躲在宋致的影子里,很是惬意。
尹子泰带他们去了附近一座不是很有名的山,听尹子泰说,山上有一座快要荒废了的庙,没有和尚也没有守庙人,庙里香火虽然不旺,但是很灵验。
这是一段上坡路,尹子泰踩得有些费劲,豆大的汗珠沿着下巴滴下来,说话都要咬着牙。
比起他的狼狈,方觉夏别提有多舒坦了,“怎么突然想到带我来上香啊,我看你平时也不像个信佛的人啊。”
尹子泰的包被绑在车后座上,里面放着一捆线香,别说,准备得还挺充分。
“我这不是、看中考、成绩、就要出来了吗,临时抱个、佛脚!”尹子泰累极了,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路上方觉夏闲得无聊就找尹子泰聊天,权当消遣,他就爱看尹子泰累得半死不活的死狗样,别提多有趣了。
可没聊得上几句,宋致就不配合了,心里涌出来的酸味儿,能灌满一壶醋。他刻意加快了脚步,一下子就把尹子泰甩出去好远。
“靠!”尹子泰骂了一句,猛踩了几下想追上去,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蹬了几圈,放弃了。
车骑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越往上路越陡,三人只好把车锁了,改为步行。
方觉夏这副大少爷身子,没怎么锻炼过,算是半个体力废,走到他实在是爬不动了,坏主意就上来了,拉着宋致耍赖。
他这一路几乎是被宋致拖上去的,好不容易到了山顶,一座破破烂烂的寺庙出现在三人面前。这里看起来已经萧条很久了,门前的落叶都没人打扫,跨进门去,庭院里的矮树枝丫倒是很茂密,一半长于陆地,一半生于水中,上边挂满了巴掌大小的木牌,凑近一看,无非就是家庭和睦,婚姻美满之类的愿望。
尹子泰兴致勃勃从背包里掏出笔,又从地上捡起一块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字迹的许愿牌,二次利用到:“我也来写一个,没准儿就实现了呢!”
“那我也写一个吧!”方觉夏脚边有两块,他弯腰捡起,问了宋致一句:“表哥,你要写吗?”
三人前后脚写好,各自寻了个位置挂上去,方觉夏仪式感十足,双手合十拜了拜,刚拜完,就听见“咚”地一声,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尹子泰瞬间崩溃,“啊!我的许愿牌!”
宋致幸灾乐祸,嗤笑一声,道:“打了水漂。”
话音刚落,方觉夏的许愿牌也掉了。
方觉夏:“……”
“……”宋致强行挽尊,“遇水则发,这是个好兆头。”
尹子泰:“……”双标狗。
或许是宋致的双标让老天都看不过眼了,他的许愿牌也没能幸免,被风一吹,噗通一下掉进水里。
宋致:“……”
尹子泰高兴了。
而宋致是真的不高兴了。
池塘的水看上去不深,但浑浊得很,表面漂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落叶,视觉上给人的感官就不是很好。宋致却不管不顾,脱了鞋下水,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他的许愿牌从水底捞上来,然后重之又重,打了好几个结,死死地挂上了枝头。
没人知道他写了什么。
只有宋致知道,这个愿望,决不能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