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尹子泰的到来,让方觉夏又惊又喜,说话的语调都高昂了不少。
尹子泰支支吾吾的,嘴里没个儿准话,故作惊讶,“嘿!兄弟好巧啊!”说完,他极为夸张地瞪大眼,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转移话题道:“这儿环境看着还不错啊,以前没来过。”
方觉夏还想和他继续瞎扯几句,但小矮个儿那伙人早已经不耐烦了,趾高气昂起了几句哄,把方觉夏等人往篮球场上赶。
在这样的局面下,一场并没有什么看头的球赛迅速拉开了序幕。
方觉夏这一队,大多人都是临时上阵的三脚猫,平日里他们怕是连篮球场都懒得踏足,更别提打球了。而另一队,也不是什么高手,一群乌合之众凑一块,声势挺大,就是技术不足。这群小混混平时打架是一把好手,但篮球并不是只需要蛮力就能解决的运动,两方一对擂,谁败谁胜,还真不好说。
上半场,方觉夏和尹子泰都还没有进入状态,发挥平平。而队里其他人又只是个凑数的,传个球没准儿都会丢,分数自然就有点不够看。
一方苦脸,就有一方笑。小矮个儿倒是满面春风,凭借体力和人头优势,他们队领先了几个球,少年人气头盛,稍微有了点赢面就沉不住气了,丝毫不懂得保存体力,满场蹦跶地比跳蚤还要欢。这不,一到了下半场,体力消耗太多,他们的劣势很快就显现出来。
眼看着分数慢慢被追平,然后被一举反超,小矮个儿也渐渐失去了笑容,厉声呵斥着那些人动作再快些,投篮再准些。但如果这些技能都是他一句话就能练成的,估计就没有运动员什么事了。
球赛的最后,小矮个儿一队惨烈败北,方觉夏和尹子泰在胜局敲定那一刻举手击掌,两个手掌都被汗湿的黏糊糊的,滚烫的血液在掌心流窜。
比赛结束,小矮个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话可说,只留下了自己的姓名,约好下次再战。
方觉夏口头上答应着,但心底里压根就把她的话当回事,心想再没有下次了,您走好。
“我叫尹洁。”小矮个头歪着,看着方觉夏,“你呢,也该报上名来吧?”
出于礼貌,方觉夏也报上了自己的门户。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尹洁长长地嘶了一声,眼珠右移做回忆状,嘴里嘀咕着,“怎么这么耳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也就只能作罢,转身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散场,邓依他哥打了个车往医院复查去了。邓依没陪着去,而是问方觉夏有没有兴趣,一起逛一□□育中心。
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而且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方觉夏答应得很爽快。
他答应得多爽快,尹子泰就有多憋闷。他一大步插进两人中间,插着腰,大高个儿跟堵墙似的,没他事儿了也赖着不走,非要跟方觉夏一起逛,美名其曰放松放松。
邓依的脸色被他这么一出闹得很不好,笑容很是勉强,经常找着话题,明里暗里催尹子泰快走,不要继续散发电灯泡的亮度。
尹子泰知道自己被排斥了,可他厚着脸皮假装听不懂邓依什么意思,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不管邓依说什么他都能回答上来,给人一种俩人聊得很投机的错觉。
逛了一会儿,尹子泰嚷嚷着累,拉着方觉夏在公共长椅上坐了下来,邓依逮着机会想离方觉夏近一点,却被尹子泰很“不识趣”地再次隔挡开。
邓依当即拉下脸,脚一跺,留下一句我去买衣服,扭头就进了旁边的服装店。尹子泰看着她的背影眉目得意,活像得了独宠一般。
两个人在门口坐了会儿,来来往往的人群形色各异,川流不息。方觉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就又放了回去。他眼神不经意间划过橱窗,邓依试了一条浅色的裙子,衬得她唇红齿白很是青春靓丽。方觉夏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用手肘碰了碰尹子泰,问:“哎,哥们儿,你难道不觉得邓依其实长得挺漂亮的吗?”
尹子泰一脸戒备,“我不觉得,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上她了?”
“是有一点点。”方觉夏大方地承认了,点着头,“我本来就喜欢她这样的,可爱,又漂亮。”
如果没有一点点好感,方觉夏会直接划清界限,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答应一个女生的邀约。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方觉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所以兄弟,你能别在这儿继续发光发热了不?哪儿来回哪儿去行不?”
尹子泰闻言脚尖碾了几下地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突然脑袋一歪倒在方觉夏肩膀上,一米九的伟岸身躯竟也显得有些小鸟依人,他不要脸地问:“那你不觉得我也挺可爱的吗?”
方觉夏一阵恶寒,立马退避三舍,摆着手道:“受不住受不住,你还是走吧。”
人都有逆反心理,尹子泰也不例外。方觉夏越让他走,他就越不走,屁股黏在凳子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一个结果,气得方觉夏差点用脚把尹子泰踢开,他嘴里道:“你就不能为兄弟的终身幸福着想一下吗?怎么就这么碍事儿呢?”
尹子泰心里泛酸,但表面不为所动。
游说来游说去,好话歹话都说尽,丝毫没有用处。方觉夏认输了,选择放弃,他拍了拍尹子泰的肩膀,道:“行,你赢了。”
尹子泰抱着胸,心里憋着一口气,还是不出声。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邓依还没出来,橱窗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估计是进试衣间了。方觉夏觉得无聊,想和尹子泰聊天,但尹子泰吃了火药似的,他说一句尹子泰呛一句,直把方觉夏怼得不想开口。
又坐了半天,面前走过一男一女,男的西装革履,高大体面。女的浓妆艳抹,身材凹凸有致。两个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手挽着手姿态亲密,路过时留下一抹淡淡的幽香。
尹子泰原本是低着头的,听到那个女人的笑语声时,感觉到一丝熟悉,抬起头来,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那个背影就算化成灰了他也认识,就是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将他丢下。留下的,也只有这么一个背影。
尹子泰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疾步冲了上去,想倒一番乱。方觉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尹子泰嘴角带着讽刺的笑,眼神是冷的,他慢腾腾卷着袖子,道:“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你。”
女人看见他,终于从甜蜜中回神,却并不当回事,眼珠掠过就抛到脑后,拉着男人避开一步,有说有笑继续向前,把尹子泰晾在身后。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对方却一带而过。这种情况下带给人的挫败感和愤怒是数以倍计的,很多人就是在此刻忍无可忍彻底爆发。
然而尹子泰却沉默了。
从记事起,母亲身边的男人就在不断更换,他不知道哪个是他的爸爸,也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温暖。
冷冰冰的灶炉和空荡的家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只是幼年时,母亲的作为所带来的心理创伤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傻乎乎的冲上来想要讨个说法,他早就明白,在母亲的心里,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凡事根本不需要向他解释,随着心走就行了。
这么上纲上线,倒显得尹子泰有些自作多情了。
尹子泰卸下浑身力气,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他没有个目的地,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舔一舔伤口。
购物商场里人挤人,尹子泰挨着墙,幽魂似的一路上了楼梯,在外面找了个鲜少有人路过的角落,抱着膝盖往那儿一蹲,就没了动静。
这阵子太阳最是毒辣,能晒得人头发昏。尹子泰蹲那儿正好直面阳光的照射,一根毛发都躲不过去。方觉夏担心他中暑,进商场买了一把太阳伞,也挤到墙角和尹子泰蹲在一起,伞一撑,划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小角落,沉默地变成两朵躲在墙角发酵的蘑菇。
而另一边,邓依拎着大包小包从服装店出来时,门口已经没有了人影。
她觉得奇怪,坐下来发了短信给方觉夏,也没见人回,打了个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按掉了。
她清楚方觉夏不是随便会放人鸽子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所以她心中并没有怨言,反而有些担忧。
她在门口等到将近傍晚,服装店的店员都在热心的询问她是否遭遇了困难,却还是没等来方觉夏的消息。
没办法,她只能先回去,毕竟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待的太晚,是很危险的。
她叫了的士,报了个地名就坐了进去,司机开车的时候一直在看车窗外的后视镜,神情古怪,但一直没有开口。
邓依在清点今天的购物花销,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到了地方,她付了钱就准备走。
司机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见她身材窈窕面容姣好,出于善心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姑娘,这天黑了,你快点回去吧,外面很危险的。”
邓依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应了声好。
衣服其实并不重,还没有书包的一半重量,邓依拎着游刃有余。往前再走一段路就是她家,这个时间邻居们都在吃晚饭,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耳边除了自己带点小高跟的鞋底踩在地面的声音,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脚步声。
邓依不带防心的回头,看到一个很高大的人影,看不清脸,却直觉害怕。那人伸出手,有一片阴影盖下来,邓依来不及惊呼,就被捂住嘴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她的双手被反绞在背后,使不上劲,明明那人和她一样只有一双手,却能将她整个人都禁锢住,无法动弹。
邓依想呼救,却被捂住口鼻,连呼吸都困难,她惊慌失措,也害怕到浑身颤栗,大脑一片空白。
惊慌中,她感受那人身体的温度,很冷,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在把猎物缠绕,伺机一击毙命。
此时天差不多黑透了,只有一点路灯光透过来,邓依被钳制在暗处,无法呼救也无力求救,只能等待那人的宰割。
那人一只手覆在她眼睛上,用力往后压,邓依的下巴和脖颈牵扯出一条濒死的弧线,绵长的疼痛令她被迫抬起头,将整张脸都暴露在那人眼前。
那人的目光带着审视,在邓依五官上一遍遍来回,眼底的阴沉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被审视的感觉并不好受,邓依牙关紧咬,泪珠像断了线一样滑落,湿透了额角的头发。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一个好看的人,就连哭起来都是好看的。甚至于更增添了一份别样的魅力,叫人忍不住怜惜。
而现在,邓依的这份美丽,却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她听见,耳边一阵轻微的“喀喇”声,这声音很熟悉,但混沌的脑袋根本就想不起那是什么,直到片刻后,横贯在两边脸颊上,传来的剧烈疼痛感,才让她瞬间明白,自己这一辈子,完了。
那是一把,小巧便携,却又锋利无比的美工刀。
能轻易将人的容貌和人生,割裂,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