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上了锁。
锁芯无法转动,齿轮碰撞时有轻微的挤压声。
宋致不敢太用力,怕惊醒方觉夏,他只试了一次,就去楼下的抽屉里拿来了备用钥匙。宋致伏在门板上探听半晌,确认房中人已经熟睡,才屏住呼吸悄声打开房门。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走到床边,借着窗外投射进来微弱的路灯光,蹲下身,贪婪地注视着方觉夏恬静的侧脸。
夜间温度适宜,方觉夏没有盖被子。他睡觉并不老实,宽松的睡裤下修长流畅的双腿线条一览无遗,胸膛微微起伏着,一只手搭在床边,五指略微弯曲,指甲圆润干净。
宋致用自己的食指勾了勾方觉夏的小拇指,触感细腻温热,仅仅是几个指节的接触,就已经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愉悦感。
宋致另一只手撑在地板上,凑上前和方觉夏交换着鼻息。他近距离地迷恋着,几乎有点眼花耳热,眼睛追随着方觉夏眉毛的走向乃至睫毛的弧度,连光滑肌肤的纹理都用目光一寸寸尝过。
或许是离得太近,方觉夏若有所感,睡梦中的他挣动了一下,吓得宋致呼吸骤停,一个闪身躲到床尾,匍匐式趴在地板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好在方觉夏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只翻了个身,一只脚伸过来放在床尾,白嫩的脚心就在宋致眼睛上方,五根脚趾无意识地抓了抓。
宋致的喉结一阵滚动,他跪坐起来,可以看到方觉夏脚背皮肤下隐藏的黛青色血管,在夜色下无声地散发着引诱力。
比起足趾的白玉无暇,方觉夏脚腕上的伤口就显得刺眼许多,宋致用指尖轻触边缘,一时间心中被自责和心疼的情绪填满。
创可贴被方觉夏睡觉时蹭掉了,伤口不再流血,只是还有些红肿,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精味。宋致低下头,用舌尖舔舐了两下,酒精的味道并不好,舌尖很凉,但他却感觉自己在舔一块蜜糖,食髓知味,尝到甜味就很难停下来。
他把方觉夏小巧的足踝含在嘴里□□,心里越发火热起来,时不时用牙齿轻嗑,明明恨不得咬下一块肉吞进肚子里,紧扣在床沿的手都隐忍地发颤,但嘴上的动作还是轻柔到不可思议。宋致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他深情投入无法自拔,甘愿沉沦不能自已,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狂欢。
不知何时,他已经改舔为呷,炽热的呼吸几乎要将皮肤灼伤,疯狂的行为直至嘴里尝到血腥味才骤然停下来。
他怔愣地拉开距离,津液牵扯出一条银丝。方觉夏的伤口被他□□得亮晶晶的,比其它地方红了不少,看上去很像一个吻痕。
宋致用手帮方觉夏把口水擦干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到床头,小心地拉开方觉夏的衣领,看到他自己留下来的咬痕——两排牙印很深,暗红色,但并没有破皮,均匀分布在方觉夏白皙的肩头,有种颓废的美感。
看到这一幕,宋致陡然生出诡异的满足感。他很想再咬几口,在手腕,在脖颈,耳后,脸颊,锁骨,他想在这个人所有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但不论**再如何强烈,臆想终究只是臆想,他不敢付诸于实际行动,只能压抑着内心深处澎湃的惊涛骇浪,去维持平静的假象。
宋致转过身,睡在方觉夏床底,面对着空荡荡的墙根,然后一动不动。天快要亮了,宋致的意识也在逐渐混沌。
在梦境中,他回到了孤独的童年时代。
墙体斑驳的出租房,各处留下来的生活痕迹在昭示着这已经是它的第几批住户。宋致能感觉到自己手脚都变小了,衣衫单薄坐在冰凉的席面上,手里抱着一个有些漏气的玩具皮球。
窗子是关上的,外面在下雨,天空阴沉,雨滴砸在玻璃上,滑落一道道水迹。
那时还很年轻的王梅梳着精神的马尾辫,身材适中不胖不瘦,穿着工厂的蓝色制服,把提前煮好的午饭用菜罩子盖在桌面上。她看了眼天气又回房拿了把伞,出门前匆匆叮嘱了宋致几句话,然后嘀咕一句“哎呀,迟到了!”脚步匆忙走远。
宋致沉默地看她关上门,耳朵听见钥匙在外面上锁的声音,一下,两下,一步,两步,直至周围归于静寂。
宋致还是坐着,皮球被他随手丢弃在一边,抬头看着唯一鲜活有水流动的玻璃,已经没了幼时被父母关在家里的焦虑不安。
这样的情况,他早已习以为常。
王梅和宋光明都是农村户口,跟随南下的大潮流来到大城市,每日早出晚归,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靠着那点微薄的薪资养家糊口。
宋致小时候很粘人,王梅坐月子那段时间很喜欢抱着他逗弄,柔软的双臂是宋致的港湾。后来王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打算回工厂工作,就把老家的奶奶接了过来,将宋致托付给她照顾。
奶奶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她很油滑,适应性也很强,没多久就和这附近的几个租客熟识起来,几个人每天都要张罗一麻将。
宋致学会自己走路前,都是被他奶奶裹上几片尿布放在床榻上,关上门隔绝噪声,任他在里面哭闹。后来宋致学会了说话,但凡王梅出门他都会抱住她的腿,乞求王梅不要走,留下来陪他。
但王梅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留下背影。
和王梅分离会让宋致不安,他害怕被关在房里无人问津的感觉,但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想法,大人们的重点和注意力永远都放在有关于衣食住行的问题上。
宋致五岁的时候,奶奶过世了。
他的世界白天时,彻底只剩下他一个人。
以前他还能靠在门背上偷听外间搓麻将的声音来缓解恐惧,但现在,静下来只能听见墙壁上挂钟秒针滴答滴答转了几圈。
他原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但没想到事情的转变来得这样快。
王梅和宋光明商量着用所有的存款在房价相对便宜的地段买了套房子,举家搬迁。住进新归宿后王梅还没来得及高兴,常年熬夜的后遗症就显露端倪,加班让她的身体迅速亏空,人一天天消瘦下去,又眼见着在药物的激素下浮肿起来。
王梅病重无法上班,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里带孩子,那时宋致已经上了小学,不再期盼父母的陪伴。但王梅就在这个时候,把自己这些年对他亏欠的所有关爱都附注而上,一门心思教育着他。
宋致却觉得自己和王梅的思想早已背道而驰。
比起宋致奶奶,王梅更像一个农村妇女的缩影。她老实到懦弱,自卑深深的刻进了骨子里,认为自己永远低人一等。遇人先低头,遇事先道歉,在她眼里,就连自己生的孩子都要比别人卑贱,只有唯唯诺诺凡事隐忍,才能活得安稳。
宋致很多时候会和她争辩,但也总是以落败告终,王梅只要一句话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只因为她是生下宋致的伟大母亲。
躁动的情绪无处宣泄在日复一日蚕食着宋致的内心,叛逆期的到来使他更加冲动易怒。他在王梅的影响下不断自我肯定又自我怀疑,将思维分成两半互相拉扯,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和王梅大吵大闹。
王梅不明白其中的诱因,只在某一天突然惊觉,小时候乖巧又懂事,会抱着自己裤腿喊妈妈的宋致,竟然慢慢长成了现在这个暴戾的脾气。
初中的时候宋致虽然成绩优异,但总会跟同学们发生一些小摩擦。他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师范大学生,发觉了一些怪异的地方,便向王梅建议带宋致去看看心理医生。
王梅讪笑着答应得殷切,脸皮局促得通红。在她的传统观念里,只有神经病才需要看心理医生,这对她来说是比离婚更加丢脸的事。
所以王梅只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带上宋致去过几次,每次都偷偷摸摸比小偷还要谨慎。对其他人,更是能瞒则瞒,瞒不住了就尽量往轻了说,只要不让人觉得宋致精神上面有问题,怎么都行。
王梅或许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宋致从一开始的分离焦虑症,恶化为后来的焦躁症,与她无意间的推动离不开关系。只因为她是母亲,做什么都是对的。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所有色彩分崩离析化为光点散去,只剩下一片纯白。
宋致睁开眼,窗外已经泛白,他睡醒之后心里落落的,像是释然,更像是遗失。他忍不住爬坐起来,将脸靠在方觉夏的手臂上,只有亲密的肌肤接触,才能填充内心的极度空虚和紧缺的安全感。
往日每天放学后都会乖乖在窗外等他的人,突然就找不见了。
去到三年一班教室,却只有一个值日生在倒垃圾。在那个人口中,宋致明白了事情的大致情况,而后拿了方觉夏的书包,飞一般冲出校门,踩上自行车直奔医院。
坐公交包括等车要辗转一个小时,可想而知骑自行车时间只会有增无减。他满头大汗赶到医院时,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人。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有些慌乱起来。
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医院,宋致又把周围几家方觉夏有可能去的医院都找遍了,甚至连不闻名的小诊所也没放过,但都一无所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最好的推测是方觉夏已经回了家,于是他又拖着疲乏的双腿往回赶。
路上由于骑得太快,他被一辆迎面而来的电动车刮倒在地,书包在相反的力道下被扯断了一根袋子,宋致一条腿被压在单车下,膝盖青了一块,手臂和小腿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伤。
但这些宋致都无暇顾及,幸运的是自行车并没有坏,扶起来还能用。
可让他崩溃的是,家里并没有方觉夏的影子。问了王梅,她却丝毫不担心,说方觉夏已经来了电话跟她报备过,男孩子玩心重,累了自然会回来。她轻松放任的态度,对比起宋致的紧张和担忧,越发显得宋致反应过度胡乱操心。
宋致闻言不语,把书包放下,双手抱着脑袋,焦灼的情绪一直压抑到门板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