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的声音瞬间归寂为零,方觉夏瞪着眼和宋致僵持了好几秒,又怂又凶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招你惹你了?”
说完,他把听筒重重扣回座机上,蹲下身去扯电话线。
宋致也跟着蹲了下来,他离得非常近,几乎和方觉夏是重叠着的,两条腿顺势叉开,一双手臂撑在柜子上,将方觉夏完全禁锢在怀里。
方觉夏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慢慢捧起手一动也不敢动,悄悄转动着脑袋往后看,眼神一交接又猛地转回来。或许是察觉到这一刻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方觉夏踮起脚尖不动声色地想要拉开距离,却在下一秒被宋致的双手扣住肩膀紧紧按回原位。
宋致的胸膛一片冰凉,让方觉夏在夏季的夜晚都出了一身冷汗,他挠了挠鼻尖,汗珠湿润了指甲缝又在瞬间被呼吸蒸干。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宋致不说话,也没有后续的动作,可他的沉默却让方觉夏更加忐忑。暴风雨前的宁静,比暴风雨更加让人惊心。
宋致的目光深沉而又压抑,眉尾下坠,上眼脸垂着,睫毛有些许的弧度,目光紧盯着方觉夏因紧张而互相弯曲的十指。宋致明明整个人都气得恨不得爆炸,牙关要紧紧咬着才能忍住后怕的颤栗。但脑子里就是有个声音明目张胆地滋生出来,像冒着彩虹泡泡一样,轻飘飘地说着——怀里这个人,他真的好可爱。
这个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宋致的自控能力立刻土崩瓦解,他猛地伸出手用掌心将方觉夏的十指包裹在其中,而后一低头,咬上了方觉夏的肩头。
他好可爱。
他真的好可爱。
我好喜欢他。
我好像要疯了。
最后一个出现在宋致脑子里的声音是:
我要吃了他。
我要吃了他。
他明明从头皮,到足底。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片指甲,都在向我诉说,让我爱他。
方觉夏平生怕冷怕热又怕痛,宋致这一口可咬得不轻,疼得方觉夏倒抽一口凉气,咧着嘴嘶了老长一声。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方觉夏怒从胆边生,曲肘给了宋致一记直击。而后趁宋致吃痛时噌地站起来,叉着腰道:“狗才会咬人!表哥你是狗吗?汪!汪!”
气得急了,连方觉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致被方觉夏突袭,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强忍着腹部的尖锐疼痛,抬头直视着方觉夏的眼睛,答非所问问:“你今天没上课,去哪里了?”
“尹子泰生病了,我送他去了医院。”方觉夏被问得心里一虚,打着哈哈将下午在网吧沉迷游戏的光辉事迹避之不谈。
“去哪儿了?”宋致好似没有听见,站起来固执地又问一遍。
“我刚不是说了吗?我请假陪尹子泰看病去了。”
宋致闻言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又问,“然后呢?你们去哪儿了?”
“就……”方觉夏眼神游移,“没有然后了……”
“骗我!你在骗我!”
方觉夏谎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宋致原本就不稳定的情绪瞬间激荡起来。他爆喝出声,一脚踢在早已被蚁虫蛀空的桌腿上,桌腿应声而断,桌面上的物件倾倒在地,座机老旧触地即碎,零件四分五裂弹出好远。
宋致呼吸急促,目眦尽裂,眼白多眼仁少。他额角的青筋快速跳动,耳边全是心脏急剧跳动的突突声,眼前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宋致这副样子着实有点吓人,方觉夏警惕地后退一步,脚后跟抵上墙角。
局势陡然变得怪异起来,方觉夏都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没想到宋致爆发后脚步踉跄了两下,又猛地蹲下身,双拳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喉咙里断断续续哑声自语。语句凌乱而又毫无章法,凑在一起也难以理解。
被暴力解体的固话找不出一块大点的碎片,方觉夏脚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血痕。他弯腰用手抹了下,见鲜红的血液流淌不至,便连忙转身抽了几张纸巾,按在伤口上。
闹出这么大动静,舅舅舅妈睡得再熟也被吵醒了。他们睡眼惺忪爬起来一看,见客厅里碎片残渣凌乱不堪,最触目惊心的还是方觉夏脚边的一摊血迹。
舅妈一声惊呼,匆匆拿了家庭药箱来帮方觉夏处理伤口。
方觉夏怕痛,舅妈用酒精帮他伤口消毒时,他明明痛到眼皮子都在颤动,但就是死扛着没哼出半声。
舅舅也满脸紧张围着方觉夏打转,一时间三人都没注意到宋致的存在。他一个人神经兮兮蹲在那儿,慢慢没了声音,十指用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脸埋在膝盖里浑身颤抖。
直到帮方觉夏撒上了止血药再贴上创口贴,这才有人发觉角落里宋致的异状,舅妈试探着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宋致却恍然未闻。
舅舅走过去,手刚碰上宋致的肩膀,就被他一掌挥开,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红血丝密布。
舅妈立马明白过来,跑上楼拿了药,和舅舅一起硬塞进了宋致嘴里。
宋致很不配合,舅舅只能拉扯着他的头皮迫使他昂起头,舅妈掰开他的嘴,两手夹着药用指尖抵住他的舌根,才将药喂下去。
方觉夏抱着脚,就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一言不发。心里已然是明镜。
药物很快就见了作用,宋致渐渐镇定下来,不再那么紧绷了。他缓缓抬起头,眼睛触及到方觉夏脚腕上的伤口,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像被施了定身术,血液冰冷凝固。
“你表哥他…有一点焦虑症。”王梅坐在沙发上,神色为难,语气苦涩而暗含忧虑,“也谈不上遗传,我们家往上算三代都没有这个毛病。他是天生的,打出生起,脾气就很古怪,不入群,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性格也极端,不喜欢就巴不得那个东西消失,要是喜欢,就谁也不能碰。”
王梅絮絮叨叨,竹笋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宋光明摸出一根软趴趴的烟,点燃一口气吸了一半,却连一丝白烟都没吐出来,全咽进了肚子里。
宋致还是蹲在老地方,眼睛已经转移到方觉夏脸上,表面上是在放空,但目光若有实质。
方觉夏只是听着,没有表态。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对此有所怀疑了,所以但凡和宋致之间起了点什么矛盾争执,他能避则避,不能避便一笑而过。因为他知道一个思维与常人有异的人,道理是说不通的。
王梅的这段话只是验证了他的猜想而已,所以方觉夏并不觉得奇怪。
一时没有人说话,王梅干咳了一声,继续道:“一开始我们没有告诉你,是不想你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我原以为,这两年他的症状已经越来越轻了,医生也说,轻度焦虑症只要不受刺激就没多大关系。但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而且还牵连到了你……”
“唉,都怪舅妈没有考虑周到,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要他离你远一点的,都是我的错!”说完,王梅掩面而泣。
方觉夏摇摇头,安慰了王梅几句,把她哄回房间,然后自己也起身上楼。
从头到尾,宋致在他眼中就是一团空气,不曾正眼看过。
方觉夏并不是一定要怪谁,这是很多因素叠加在一起而导致的结果。王梅的确有所隐瞒,但最大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直接犯罪人,就是宋致无疑。
脚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但方觉夏是个乖觉的人,他惜命,吃一堑长一智,睡之前想着,以后一定要离危险源头远一点。
任何情绪障碍,都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
哪怕这个人的确值得同情。
但他清楚记得自己说过,下不为例。
宋光明回房前喊了几声宋致的名字,可想而知并没有回应,宋光明叹了一口气,不再管他。
没人给宋致留灯,今晚连月色都飘渺,紧凑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直到凌晨三四点,宋致的脑海中还在浮浮沉沉,光怪陆离的色彩不断回闪,他就像看了一场诡异的走马灯。心脏依旧在规律跳动,但似乎失去了循环血液的功能,从而使胸腔处空洞而又无法喘息。
他无法调动自己的任何器官,尽管他的思维已经渐渐清明,但只要他一用力,呼吸就会变得困难起来,汲取氧气时喉咙像被刀片割裂。
他在进行一场和自己的拉锯战,人类身体自保本能和内心深处精神上的渴求各据一方,彼此抗衡。
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先退了一步,宋致如同梦游的人被突然惊醒般处于乏力濒死状态,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又滑落,难以抗拒的悲怆席卷了每一个细胞,恐惧将他层层淹没。
由于坐得太久,宋致起身时腿一麻,膝盖与地板相接时响应巨大,隐约还能听见骨骼碰撞的清脆声。
宋致却顾不上这么多,他四肢并用,所有的重量都靠一双手支撑,为了不弄出动静,他几乎全程膝行爬到二楼。
跪坐在方觉夏房门前,宋致犹豫着抬起手,几次收回又落上去,最终轻轻搭在门把手上,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