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打电话跟舅妈报备了一下,就跟尹子泰来到了他打工的地方。
这是一个烧烤摊,老板是尹子泰的旧识,念着他日子苦,便答应让尹子泰有空来店里帮忙,一个月下来,多多少少能拿几百块钱当生活费。
方觉夏和尹子泰到的时候,店里几张小方桌上坐满了人,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老板恨不得把自己拆开成两个人来用,忙得不可开交。
方觉夏在隔壁奶茶店点了一杯奶茶,让尹子泰有一个坐那儿蹭空调的理由,他自己系上油乎乎的围裙,走到老板身边道:“尹子泰今天生病了不舒服,我是来帮他顶班的。”
老板百忙之中抽空抬了下头,连模样都没看清,他也不管面前是尹子泰还是谁,只要有个帮手走脚的人就行。
“喂!我说老板啊!”一个光膀子的彪形大汉把啤酒瓶往桌面上一吨,催到:“今儿怎么这么慢啊?是不是昨儿晚上媳妇没在家睡不好啊?”
“诶!马上马上。”老板把新鲜出炉的烤串往盘子里一丢,递给方觉夏,“给他送过去。”
方觉夏上完了菜,又帮人开啤酒,转脸一桌人吃完了,他就去收拾桌子。手忙脚乱中脑子也不能闲着,不仅要记住每桌人点了什么,还要记住客人提出的口味要求。
忙活了大半天,方觉夏累得头昏眼花,尹子泰悠闲地坐在奶茶店里,隔着玻璃看方觉夏忙前忙后,好像还很新奇。方觉夏撑着椅背缓了口气,对尹子泰翻了个打白眼。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人就慢慢少了下来。这儿毕竟不是什么越晚越热闹的红灯区,人们的夜生活没有大城市里那么丰富多彩,只有过节放假的时候,老板才需要营业到深夜一两点。
烧烤摊上还有最后一桌客人,是一对情侣,两个人蜜里调油,讨论着今晚的去处。男人熟练地剥开一只红彤彤的小龙虾,把虾肉喂进了女友的嘴里。那香味随着空气钻进了方觉夏的鼻腔里,他手放在肚皮上感受了一下,里面翻江倒海地唱着空城计。他顿时感觉口中津液泛滥,嘴馋不已。
方觉夏从来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他老神在在往椅子上一座,喊到:“老板!给我来三斤小龙虾!”
老板都准备收摊儿了,听到这个声音觉得耳熟,一看,方觉夏已经解下了围裙,翘着二郎腿一副顾客是上帝的模样,指尖不断的击打着桌面。
老板把今天剩下的小龙虾捞出来一称,不够三斤了,便又加了一些边角料给方觉夏端上去,还赠送了一瓶可乐。
方觉夏死皮赖脸多要了一瓶,然后把尹子泰从隔壁叫过来,两个人戴上手套,你一只我一只地享受起来。
来的时候俩人都没吃晚饭,此刻早已饥肠辘辘。小龙虾看着个头大,其实能吃的就那么一丁点儿,方觉夏叫老板把剩下的能烤的都烤了,这才勉强填满了胃里的空虚。
尹子泰胃口大,所有的串儿都吃到就剩签儿了,他还没够,问老板讨了一碗白米饭,用油汤拌着吃。
方觉夏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忍不住啧啧称奇道:“就你这胃口,多蹭我几顿饭,我能被你吃穷。”
“没事儿!兄弟!”尹子泰咕噜咕噜一大口,可乐就见了底,他拍着胸脯对方觉夏保证,“一饭之恩,以后我万饭相报!”
方觉夏满脸问号,这煞笔在说什么玩意儿呢?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老板紧赶慢赶,终于在十二点前收了摊儿。他锁上门,结了尹子泰今天的工资,就走了。
方觉夏看着尹子泰手里的二十块钱,气不打一处来,“我忙活了这半天,腿都跑折,他就给你这么点钱?”
“这…一开始谈好的价钱,没得变啊。”尹子泰也满脸无奈。
方觉夏越想越觉得划不来,他今天光是烧烤都吃了三百多块,老板这个周扒皮竟然就给这么点工资!
从这儿到舅舅家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两个借着路灯慢慢散步。尹子泰手里还抱着那只玩偶猪,他时不时偷看一眼方觉夏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剔透好看的侧脸,心中在偷笑,有无数种无法言明的情绪在无声发酵。
尹子泰一直都知道方觉夏长得好,但今天的他看上去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吸引力。尹子泰突然很想离方觉夏再近一点,凑上去摸一摸,或者是蹭一下。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一路上把方觉夏当个丸子似的搓个没玩完,嘴里还不断发出奇怪的痴汉笑声。
多次躲不过方觉夏就放弃了,他问尹子泰,“今晚要不要在我家睡算了?”
尹子泰认真想了想,还是拒绝,“不行,我怕我一天不回去,我妈就把房子卖了,到时侯我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没那么夸张吧。”方觉夏捶了他一下,“怎么把你妈说得像个坏人一样。”
似乎是说到了尹子泰的痛点上,他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道:“我妈就是坏人,她估计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尹子泰的妈妈,年轻时仗着貌美,攀上了大老板给人做小三。每日豪车名酒,箱包大牌依旧不满足,想法设法怀上了孕,大着肚子上门去逼大老板和原配离婚。没成想大老板手段高明心也狠,尹子泰妈妈刚到别墅门口就被保镖拦着了,随便捏造了一个罪名把她送进牢里待了两个月才放出来。随后大老板随手打发了几十万,让尹子泰妈妈隐姓埋名,打掉孩子从此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尹子泰妈妈被吓怕了,答应得很爽快,但依旧贪心不死,偷偷把尹子泰保了下来。她就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或许能带着尹子泰上门去讨要一笔抚养费。
自己家那点儿破事,尹子泰还是第一次跟人提起,或许因为眼前人是方觉夏,所以他想要倾诉,想要获得安慰甚至是同情。
方觉夏听后,拍了拍尹子泰,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其实尹子泰一直觉得,他和方觉夏虽然遭遇不一样,但承受着一样的伤害。这正是他能实心实意跟方觉夏交朋友的原因之一,大概是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吧。
街道渐渐变得熟悉起来,方觉夏知道快要到家了,他对尹子泰道:“要不然就送到这儿吧。”
尹子泰却不答应,死守原则一定要送到门口,他强拉着方觉夏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道:“我想起以前我小的时候,我妈带我去看病。那天也是六一儿童节,医院里送的不是玩偶娃娃,而是超人模型,我哭着闹着说想要,然后,我妈也是这么把我拉走的。”
就这样拉着,尹子泰把方觉夏送到家门口。他转身要走,方觉夏连忙拉住他,把自己的手机塞进尹子泰手里,道:“这么晚了,你回去不安全,到家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报平安,就我存在电话薄里首位的那个家庭号码。”
尹子泰拿着手机沉默半晌,伸手抱了方觉夏一下,认真道:“好的,我会的。”
目送尹子泰远去,方觉夏惊喜地发现客厅里还亮着灯,他以为是舅舅舅妈不放心自己深夜未归,便留灯等着他。
所以敲门的时候方觉夏雀跃得像一只啄食的小动物,嘴里不断呼唤着,“舅舅?舅妈?开门啊,我回来了!”
谁知门一开,出现在门后的竟是宋致。
方觉夏跨进门去,左右看了看,舅舅舅妈已经去睡了,客厅开着一盏小灯。他的书包宋致已经帮他拿了回来,被随手丢在沙发上,有一根袋子断了。
方觉夏眼尖,走过去奇怪地咦了一声,拉开拉链一看,里面的东西更是凌乱。原本好好装在笔袋里的文具现在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就像在洗衣机里滚了一圈出来一样。
“表哥,我这书包怎么回事啊?是遭强盗洗劫了吗?”方觉夏扯了扯那条不幸牺牲的带子,随口问。
宋致也不回答,锁好门一步一步走到方觉夏身边,低着头看他动作,高大的影子恰好被灯光投射在方觉夏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一时屋内呼吸声清晰可闻,方觉夏又问了一遍,奇怪没有回应,一抬头,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暗藏风暴的双瞳里。
方觉夏被吓了一跳,退后一步连连摆手,他心里有点怵,道:“没关系的表哥!就算是你弄坏的我也不会怪你的……那我先去洗澡了!”
一边说方觉夏一边偷溜,最后几个字还没落音,他就拿了换洗衣服冲进浴室里,啪嗒一声上了锁。
他真的怕死了宋致这个样子,每次都给人一种火山即将爆发的压迫感,哪怕跑慢一步,就会被他逮住扼住喉咙。
等方觉夏慢腾腾洗完澡出来,宋致竟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过。方觉夏战战兢兢擦着头发从他旁边路过,脚一踩上楼梯,宋致也跟上来了,人就在三步远的地方吊着,吓得方觉夏手脚都僵硬起来。
就在楼梯拐弯处,楼下的固定电话突然铃声大作,方觉夏如获大赦,脚步轻快一溜烟跑下去,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电话是尹子泰打来的,他已经到家了,如约跟方觉夏报平安。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方觉夏打着哈哈舍不得挂,眼角的余光一直关注着宋致的动态,希望他赶紧走,然后自己也能回去睡觉。
宋致的确是动了,但却是向着方觉夏走来,他伸手按了扩音听了一两句,突然一弯腰,拔掉了电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