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红雪哀怨到想要咬人的眼神,沈莫失硬着头皮凑过去撸了一把狗头,“我们很快回来的,你好好看家哦。”
红雪又瞥向猎刀的方向,但这次猎刀是站在沈莫失这头的,温和而又坚决地回望红雪。
“我们不是要出去玩,真的不能带上你。”
被两个大人双重拒绝了的红雪失落地低下头。
“好吧,那我就在家里摇着尾巴吃吃土,等着你们潇洒回来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沈莫失捂住了自己的良心无法直视红雪。
这次的出行目的没有全数告知红雪,红雪只知道猎刀与沈莫失有事需要出门一趟,这件事还与领主有关联,因为沈莫失那大包小包里都是领主送来的东西。
红雪明显很介意两人都出门却把她搁置在家这件事。
“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的话去找马姥姥,知道了吗?”猎刀第无数次叮嘱红雪,虽然她知道红雪可以一个人照顾自己,却也难免担忧。
沈莫失在一边插话道:“告诉钟鹄或者陆岭也是可以的,我跟她们都说过了,不用不好意思。”
红雪鼓成河豚,依依不舍地与两个大人挥手告别,“记得早点回来哦,别忘了家里还有我在吃土呢。”
猎刀留恋地拍了拍红雪的肩,终于是转身启程。
领地之间只有列车通行,不过发车次数不多,还需要领主府的通行许可,有陆岭亲自安排,这些自然不会是问题。
陆岭在了解到内情后,推荐猎刀遮掩一下身份,毕竟鬃狮蜥领主近期囚禁了一位医生这件事,就算没闹得沸沸扬扬,却也算是领地内人尽皆知了。
这位医生是与领主同批长大的孤儿,又参与过十年前的篡位风波,勉强算是领主的自己人,却因莫名原因被领主关了起来,领地内有些关联的人都在猜测那位的病是不是又加重了。
在沈莫失来找她要资料前,她没过多关注这位倒霉医生,只当做是那位领主的又一件荒唐事。
毕竟那位脾气暴躁不是一天两天了,做出什么来都不算奇怪,即使这位医生已经与她相识多年,可同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现在沈莫失也要跟去,就不得不多关注些内情了。
考虑到猎刀曾经在鬃狮蜥领生活了二十多年,又与此事的两位当事人都算旧识,难保领主身边不会有人认出猎刀来,进而猜到她们的目的,增加沈莫失此行的风险。
所以现在的沈莫失与猎刀,不再是驯鹿领的两位居民了,而是乌鸦领两位吃得空出来旅游的富家子。
沈莫失顺便薅了几根公园里的鸽子毛插在耳后,装作自己是个鸟人。
而猎刀干脆拿头巾帽子把自己整个裹了起来,不让伤疤露出来一点。
陆岭为两人安排了单独的一节车厢,这一趟列车会经过乌鸦领,再到达鬃狮蜥领。安排的是最迅速的车次,算上停靠时间,全程大概是24小时。
沈莫失歪倒在车厢里看陆岭分享给她的资料,光看姿势就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模样。
猎刀坐在她对面,神色空茫,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沈莫失从资料里分出神来,瞄着猎刀,又随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只有一望无际的垃圾山,让她想到了最初苏醒时候的场景。
“这有什么好看的?”沈莫失支起身子换了个方向,趴在车窗的边沿,通过玻璃的反射盯着猎刀的双眼。
猎刀也通过玻璃去看沈莫失,朝着玻璃里她的方向笑了笑,“我在想,外头这片垃圾山里,到底埋葬了多少人呢。”
“埋葬?”沈莫失又仔细往外瞅了瞅,不过以列车的行驶速度,她只能看到一片片模糊的垃圾残影。
“用来埋葬人的是坟墓才对,可不是垃圾山。”
“是吗?”没想到听到她的回复后,猎刀居然表现出了十足的疑惑来。
搞得沈莫失也不确定了,难道这还会有地方差异,“不是吗?”
猎刀垂眸,抿了抿唇,“应该是吧,不过总难免会有人比较倒霉的。”
沈莫失搓了搓鸡皮疙瘩,想想如果当初她醒来的那片山下就有一堆骷髅架子陪着她,那还是有些惊悚的。
不过她现在的身体里也有一具骷髅在,这么一想倒也还好。
“怎么突然想到这么奇怪的地方了?”一般人在看到垃圾山的时候会这么联想吗?
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个很正常的人的沈莫失搞不懂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有个红雪来给她当参照。
猎刀转头看到被沈莫失搁置在案上的资料,正上方就是鳞的信息。
浅金色长发,深红色的双眼,双颊零星几枚鳞片,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那双寡淡的双眼就这么毫无情绪地看着镜头的方向,典型的精英模样。
“她换眼镜了,看着可真不一样啊,”如此感叹了一番,猎刀回复沈莫失道,“如果不是她,我或许就是那垃圾下的一具枯骨吧。”
沈莫失的目光从桌上的照片上一扫而过,“展开讲讲?”
猎刀托着腮回忆过去,语气随意地开口,“我之前提过,我、鳞、克拉法三人是一起长大的对吧?”
沈莫失点头,在陆岭给的资料上也有提到鳞和克拉法的关系,不过没有关于猎刀的,这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
“我记得你说鳞和克拉法比较熟,而你和克拉法并不亲近,对方甚至不一定记得你。”
猎刀对沈莫失的复述表示了肯定,“不错,这或许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愿意听我慢慢讲吗?”
沈莫失坐直了身子,以实际行动表示她的期待。
“说是一起长大,可我们只不过是同一批的孤儿罢了。”
“与驯鹿领、乌鸦领不同,鬃狮蜥……这是唯一一块由兽人掌权的领地,不仅是现在,十年前的前任也是兽人,或许是受此影响,领地内以武为尊,各个逞凶斗狠,弱肉强食。”
说到这里,猎刀抖了抖胡须,露出明显的嫌恶之色。
“那里兽人很多,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谁都知道在紊乱症下,每个人都活不长久,人人都醉生梦死,只顾着逞一时之快,各个都是疯子。”
猎刀毫不掩饰的情绪看得沈莫失惊奇不已。
她之前还觉得是陆岭在给她上眼药,所以把鬃狮蜥领描述得那么不堪,没想到跟猎刀一对比,她那都算是很给面子了。
谩骂发泄了一阵后,猎刀情绪平缓下来,“所以,领地内会出现很多的孤儿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所有的孤儿都会归领主府抚养到成年,不过大部分是在普通的孤儿院生活,只有部分天赋出众的会被挑出来归到领主名下,被称作领主的养子,我们就是这样的一批人。”
“鳞与其他人有些区别,她是个领地内少见的半兽人,被领主安排去学医。”
猎刀冲沈莫失扯了扯嘴角,“当时我们那有句话,如果你打不过别人,那你最好是个医生,医生是当时少有的不需要强大的力量也能受人尊敬的一类人了。”
“鳞很聪明,后来也果然成为了很好的医生,而克拉法,她是我们那一辈里最强大的一个,至于我,”猎刀抬手去摸脸上遍布的疤痕,自嘲地笑了笑。
“我哪一类都不是。”
放下手,猎刀继续说: “由于我的弱小,经常会受伤要去找医生,所以我和她才逐渐熟悉起来,要知道养子们有很多,你不可能认识所有人。”
“她做医生的时候救了你一命?”沈莫失好奇地问。
猎刀摇摇头,“不,离这还远着呢。”
“后来……前任领主死了,克拉法成为了新任领主。”
猎刀神情复杂,“你可能不会相信这一点,但是那时候,我真情实感地想要为前任复仇,真是不自量力啊。”
沈莫失皱了皱眉,“我看到的资料上说,克拉法是由于前任的暴政才选择了篡位的,前任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好人吧?”
“她当然不是。”猎刀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为什么?”
猎刀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那时候我连死都不怕,就想着要去找克拉法报仇……”
“不过幸好。”猎刀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下眉眼,整个人都显得更有生气了。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神情舒展放松,“是鳞把我劝住了。”
“她对我说,你可以活下去。”
沈莫失安静地等着猎刀的下文,却只等来了安静的回望,她不禁发出疑惑的声音,“就这样?”
猎刀笑眯了眼,无辜地反问道:“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沈莫失猛地后仰倒下,“啊!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大瓜呢!怎么会如此的平淡啊!”
猎刀看着沈莫失搞怪的样子,哈哈大笑,露出雪白的利齿。
“不过真没想到,看着一副精明的衣冠禽兽模样,却意外地好心嘛。”
没再去管沈莫失口无遮拦的感慨,猎刀望向窗外那一望无际的垃圾山,第无数次想起与鳞的最后一次见面。
夕阳似火。
那时候的鳞可没有现在照片上看着的这么精明稳重……
发丝凌乱的鳞紧紧抓握住猎刀的双臂,在夕阳光线的映衬下,那双蛇眸显得比往常更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
“你没必要被困死在这里,只要你逃走了,不会有人来追你的。”
“我怎么能逃呢?”年轻许多的猎刀面无表情地回视对方,内心毫无波澜。
还能逃去哪里呢?逃了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难道想变成一堆零散的垃圾吗?那样的垃圾我已经看够了!”
“我无所谓,比起这个,你抓痛我了。”
猎刀歪头看着不远处的垃圾山,这是她看惯了的景色了,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外面还有很广阔的世界,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
“看到又会怎么样呢?”猎刀不理解为什么鳞表现得比自己还要激动,明明凭借着她的好人缘,她一定是能平安度过这段时期的。
她死不死的对鳞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啊。
后续鳞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不过太长了,她转头就忘了。
但不知为何,她最终选择了听鳞的建议,在最混乱的时刻做了个逃兵。
在通向乌鸦领的运货列车上蜷缩着,夜色里,昏昏欲睡的猎刀在梦里回想起鳞最后的那句话。
“……你可以活下去。”
……
“真巧啊,我现在也是坐车向着乌鸦领去。”
猎刀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些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