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年上期末考试将近,大学生们都如火如荼地复习着,图书馆里人头挨着人头,任你如何设闹钟,都抢不到座位。
幸好,这不是段之缙应当考虑的事情,他家里离着大学极近,结课之后便窝在家中复习,不用和同学们争抢。
只不过万事万物,都是有利有弊。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外边小姨欢快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缙儿,我和你姨父今天带着你表弟去马场,你去不去?这回儿特意给马场打了电话,叫他们留了一匹温顺的马儿!”
段之缙虽学的历史,可他平日里按部就班,从不临时抱佛脚,到了期末复习的时候也不十分忙碌,去马场玩一玩的功夫还是有的。
只是望着手里的《清代政治史》,段之缙还是选择和自己的课本呆在一起,原因无他,他见了马总有些害怕,又惯不喜欢弄得一身汗,黏糊糊的。因此转了转手中的笔回道:“小姨,我还是在家里复习吧。”
小姨又敲了敲门,这是推门而入的信号,果然一个瘦高凌厉的女人走进室内,先站到段之缙身后,捏了捏他有些僵硬的脖子。
“前两天还看那男频小说,今天就打了鸡血,这样用功?”
段之缙脸一红,他八岁上失了父母,里里外外哪一个亲戚愿意接手他?只有当时才二十四岁的小姨擦干了眼泪,把他领回了出租屋。后来小姨艰苦创业,又和姨父结了婚,大家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说是小姨,其实又当姐姐又当妈妈,如今叫人家抓到了自己看男频小说,就仿佛是女孩叫爸爸窥到自己看霸总小说一般,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咳了两声,拿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一口,解释道:“这个真的挺好看的,挺考据,我推给你看看?”
“可别了,我去马场里跑马的功夫都是挤出来的,哪还有时间去看小说?那你自己玩,我们走了?”
说着,小姨便收拾东西出门,段之缙也起身送了送,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只不过看着看着,心里便痒痒,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男频文——《一代天骄》,又开始翻动。
若说这本书好嘛,其实也是一般,可里边有一个炮灰的名字与自己一模一样,段之缙便迷了魂一般来回看。
可真怪了,倒叫他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字眼。
“印堂凹陷……短命之相……”
印堂凹陷是短命之相吗?
段之缙禁不住好奇,鬼使神差地走入卫生间照镜子,细长的手指在两眉中摸索,平平整整,不是短命的样子。
刚这么想完,段之缙又觉自己十分好笑,怎么就信了这样的迷信之语。
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原本平整的印堂像是被挖了一个浅坑,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段之缙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慢慢丧失。
若他能起身再看一眼镜子,就会惊悚地发现,原本应该消失的人影颤抖着自己的唇,鲜血和碎肉在他青色官服上蔓延……
而这一切他都无从得知了,残留的意识彻底消散。
……
那些啜泣的声音,伴着痛不欲生的呼唤,段之缙感知着头上的剧烈疼痛幽幽转醒,一睁眼便是两个泪潸潸的女人,瞧他醒了先是怔愣,然后又哭又笑。
段之缙尚未反应过来,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上前,捏住他的手腕诊脉,然后拢一拢山羊胡,欣慰一笑:“只要二爷醒了过来,这便是没事了,我再开两幅活血化瘀的药方子,管叫二爷一点余症不留。”
年长些的施姨娘听段之缙无大事了,禁不住掩面痛哭,又唤那年轻些的女孩,也就是段之缙如今的妻子,吩咐道:“蘋儿,同何大夫一起去禀报太太,就说缙儿醒了,现在无大事。”
女儿含着泪领大夫出去,段之缙心如擂鼓,可形势未明也不敢轻易出声。
屋子里只剩下这满眼怜爱的妇人和恭立的奴才,又伴着断断续续的,轻轻的抽泣声。
这可怎么办,段之缙眸子稍低了低,然后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聚焦,使瞳孔涣散些,抿着唇轻声道:“我现在视物不明,耳鸣得厉害,不太能分辨出您是谁。”
施姨娘大惊失色,忙凑近了他的眼睛仔细观察,果然见眼神有些涣散,泪一瞬间涌下来,她回身扯着嗓子喊:“快!快把何大夫请回来!”
然后又哀哀悲泣:“我的儿,你听不出来是姨娘吗?怎么偏你出去喝酒把头磕了?”
姨娘?
作为历史系的学生,段之缙并不陌生“姨娘”这个称呼,一般专指封建家庭中的妾室,只有极个别的情况是在叫母亲的姐妹。
何大夫是走到半道被人截回来的,他刚上前盯住段之缙的眼睛,那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又重新凝起神。
啧,真倒是怪了,难道是刚刚转醒,眼睛还不太适应光吗?
何大夫也说不出什么缘由,摇头晃脑地跟施姨娘说道:“该是二爷昏沉了太长的时间,身子还调动不起来,这才一时视物不清,听物不明,姨娘不必挂怀。”
“当真如此?”
“老朽敢打包票。”
施姨娘仍担忧儿子的身子,可太太身边的许嬷嬷已经来这致知斋中问讯了。
老嬷嬷是贴身伺候太太的,很有体面,又素来是心狠色厉之人,闹得致知斋中人人都怕,禀报的小丫头在门口颤着嗓子说:“施姨娘,二爷,许嬷嬷来说,若是二爷醒了又没有大碍,就去主院里给太太请安。”
施姨娘擦擦脸上的泪,扬声回一句“知道了”,便问何大夫儿子能否下床走动。
何大夫捋一捋胡子:“要老朽说,二爷只需要养养气血便能万事无忧,现在给太太请安也是没事的。”
施姨娘稍微放下心,万般无奈地催着儿子赶紧收拾,去主院里见太太。
沈白蘋伺候着丈夫穿衣,施姨娘叮嘱道:“等会儿见了太太先认错才行,你本不是什么聪慧灵巧的孩子,又昏沉了这么些天,不知落下了多少功课,太太心中也急得慌。”
姨娘温声细语,又给段之缙整理衣服,对着镜子扎上头冠,段之缙惊讶地发现,这长相竟与现代的自己一模一样。
由长相联想到名字,又记起方才那女孩儿被唤作“蘋儿”,段之缙胆战心惊,突然对着镜子唤了一声:“沈白蘋。”
刚才出去禀报“太太”的女孩便凑了过来,低眉问道:“二爷有何事?”
完了,这是穿越成《一代天骄》中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那个炮灰了。
段之缙白着脸,故作镇定地挤出来一个笑,“你瞧瞧头冠是不是扎歪了?”
两个女子来回转圈地看,都觉得头冠极正,并没有扎歪。
“许是我刚苏醒,眼神还不太好使。”
施姨娘松下一口气,又觉挨蹭了太久,恐太太等得不耐烦,连催着段之缙出门。
两人跟在许嬷嬷身后,施姨娘小声吩咐:“去了主院给母亲请安,规规矩矩的,不要惹太太生气。”
前边的许嬷嬷听见,回身一笑:“姨娘多虑了,二爷最是听太太话的好孩子,怎会惹太太生气?”
施姨娘闻言,强笑了一声,心里却是一片酸涩。
怎么能不听她的话?
打十岁起就母子分离,养在太太的院子里,平时也见不着自己,好容易等到儿子长大了些,分了单独的院子居住,自己又回到了太太身边,朝夕不离地伺候,只有缙儿给太太请安的时候才能见一面。
但施姨娘是不悔的,这是她欠太太的,也是段之缙能搏一个好前程的路子。
两人进了主院,段之缙就算再不知道礼仪,也知道磕头不会出错,因而干脆利索地跪下,额贴于地磕了一个头。
“儿子给太太请安。”
嫡母王虞拿起来茶盏轻轻嘬了一口,红色脂膏推开青碧色茶水,她漫不经心问道:“身子如何了?”
“回太太的话,儿子身子尚好,并无大碍。”
“我看你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现在也快中午了,陪着母亲一同用饭吧。”
段之缙虽看过自己穿越的这本书,可原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炮灰,书中对其家庭的描述实在不多,因而不敢轻举妄动,点头应下来。
午饭来的极快,长相标致的小丫头端着杯碗茶碟鱼贯而入,没一会儿菜肴便挤满了桌子,一眼看过去,似是南方的菜系。
在这张桌子上,唯有主子能坐,那便是嫡母王虞和段之缙,施姨娘是二爷的生母,可身为妾室要如奴才一般站着侍候。
她战战兢兢,小心地拿过湿帕子为王虞净手,待夫人用茶漱完口,又伸着细白的腕子端着痰盂,叫主母吐出来。
另一旁,段之缙也如此被伺候着。
可这一切都和他的认知相冲。
那种卑微到极点的神情,只有彻底的人身依附才能产生。
就在两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间,段之缙看到了身份上的天差地别。
他不是天生的贵族,不能通过旁人诚惶诚恐的表现获得精神上的快感,更何况其中一人是他的“生身母亲”。
腹内打好了草稿,段之缙起身向王虞施礼。
“儿子自幼读书明理,深知‘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的道理,太太养我之恩没齿难忘,儿子无以为报。可姨娘生我之恩儿子也不敢忘,如何能在姨娘侍立之时安坐?请太太准儿子告退,或叫姨娘回避。”
他敢一口咬定是太太养育了他,只不过仗着自己学历史,在正室不失权的时候,家中一切子嗣都由正妻教导。
而这个嫡母,一看便知没有失权。
他这话说的,反叫大家目瞪口呆了,尤其是王虞震惊之下竟笑了一声,这也难怪,素日里“段之缙”最是乖顺的孩子,一举一动都按着母亲的吩咐来,往日可从来没闹过这一出。
这是磕了脑袋,把良知磕了出来?还是以往没学过“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的道理?
王虞嗤笑过后,神情忽然变得伤感,也许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儿子,挥挥手叫施姨娘退下,接着和段之缙同食。
便是再多的山珍海味,段之缙也吃得没意思,嫡母一放下筷子便也跟着放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段之缙终于起身告退。
看着“儿子”渐长成的背影,王虞忽然吩咐许嬷嬷:“你叫小施去看看缙儿吧,也该好久没见了。”
许嬷嬷却犹疑了,她一心向着自家夫人,怎能看着她干傻事?劝道:“不是老奴多嘴多舌,今日二爷便偏帮着施姨娘,若太太再让二爷和姨娘多接触,他们母子情深了起来,又把太太置于何地?”
王虞捏着手里的粉色碧玺数珠,慢慢阖上了眸子,“去吧,防了那么长的时间,不也是为他亲娘说话了?”
许嬷嬷叹一声,去告知偏房里的施姨娘。
关于“太太”的称呼,蒙曼认为“太太”用来称呼有诰命的贵妇,“奶奶”用来称呼没有诰命的女性,本文为了好区分王虞和女主,将王虞称呼为“太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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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