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山顶,吴嬷嬷站在上边大喊:“主子,奴婢拉您上来吧!”
纪黛鸯撑着腿喘气,摆摆手,倔强道:“我要自己爬。”
越接近山顶,他休息的时间就越长,爬得就越慢,实在是体力跟不上,他有心无力。
好在再怎么艰难,他也只差最后五个台阶了。
纪黛鸯直起腰,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吴嬷嬷接住他扑过来的身体,高兴道:“主子,您爬上来了。”
纪黛鸯撑着她的胳膊环顾四望,顿时觉得神情气爽:“这就是站在顶峰的感觉啊,真舒服。”
他指着挂满红绸和对牌的大树,问道:“这是什么?”
吴嬷嬷喜气洋洋地回答:“这是姻缘树,传说在树下祈愿,将男女的名字制成对牌,中间系上红丝带,挂在树枝上,就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她拿起姻缘树下的签筒,递给纪黛鸯:“好不容易来一趟,主子也求个签吧,拿进去让普慧大师解签,图个好彩头。”
纪黛鸯握着签筒,不禁浮想联翩。
若司徒震知道他求了上上签,一定会很高兴。
他高兴了,说不定就能原谅他之前的过错,答应娶他入永安侯府,帮助他脱离困境。
纪黛鸯不自觉翘起嘴角,闭上眼睛祈愿。清脆紧密的撞击声中,一根红头签落地,上书“第三零六签”
他弯腰拾起红头签,满心期待地说:“走吧。”
进了寺庙,纪黛鸯拦住一个小沙弥,单手行礼:“我想求见普慧大师,请小师父代为通传。”
小沙弥单手回礼:“请稍等。”
他进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请跟我来。”
吴嬷嬷笑道:“普慧大师还挺平易近人的,原以为要见这样的高僧还需费一番工夫,看来是奴婢想左了。”
小沙弥抬头,怪异地看了吴嬷嬷一眼,又低下头只管带路,什么都没说。
静室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和尚盘膝坐于蒲团,手拨佛珠念念有词。
纪黛鸯上前见礼,被他请于对面坐下。
“大师请解签。”
普慧接过红头签,眉头微皱:“这是空白签。”
纪黛鸯心悬起,不由前倾身子:“空白签?什么是空白签?”
普慧放下红头签,耐心解释:“空白签,就是求签之人心不诚,佛祖也无法给予正确的指示。”
纪黛鸯动了动嘴唇,辩解道:“我求签时很诚心啊。”
普慧洞若观火,问道:“施主之诚心,是为了求姻缘吗?”
纪黛鸯不说话了,片刻后他起身欲走:“我再去求一签。”
普慧出声阻止:“施主,一桩姻缘一签文,再求也是无用了。”
纪黛鸯颓丧地坐回腿上,神情中满是失落。
普慧问道:“签文已解,施主还有何事?”
纪黛鸯骤然回神,连忙从怀里拿出庚帖,递给普慧大师:“这是前些日子未来夫君请大师亲笔所书,但不慎弄脏了,小女子想请大师重写一份。”
普慧看见熟悉的字迹,诧异道:“施主是司徒将军未过门的妻子?”
纪黛鸯欣喜道:“大师知道我?是不是司徒将军和您说了我什么?”
普慧面容悲悯,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半晌,他双手合十:“请施主摘下帷帽。”
纪黛鸯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解开了系在下颌的丝带,摘下帷帽。
普慧一抬眼,顿时大惊失色:“施主……”
纪黛鸯满头雾水,忙问:“我怎么了?”
“请施主戴上帷帽吧。”普慧低头,再不敢多看他一眼,“施主貌可倾国,日后请勿轻示于人前,否则易招祸端。”
“哦。”纪黛鸯顿时放了心,重新戴好帷帽,“我心里也明白,所以出门都会稍微乔装一下。”
普慧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筒签,放在矮桌上:“其实除了求姻缘,红叶寺也可谋事运,不过因所涉甚广因果过重,故有祖训不可外宣。观施主面相,心中所求皆为谋事,要不要抽这一签,全在施主。”
纪黛鸯犹豫半晌,拿起了签筒,指腹忍不住反复摩挲:“大师,一纸签文真的能论断人的命运么?”
“当然不能。”普慧双手合十,温声道,“人的命运在于自身,签文不过是冥冥之中的指示罢了。”
“那我不抽了。无论签文是好是坏,我都会一条路走到底,绝不回头。”纪黛鸯放下签筒,神色渐渐坚定,“请大师重写庚帖。”
“痴儿。”普慧叹了口气,拿出红纸提笔书写。
末了,他将庚帖推过去,没忍住,还是提醒了他。
“施主谋事之路坎坷多险,能屈能伸方可求得一线生机。”
“我知道。”纪黛鸯签下名字,小心保存好庚帖,单手行礼道,“多谢大师。”
离开静室,吴嬷嬷目光闪烁,贴在纪黛鸯耳侧轻声问道:“主子,那老和尚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纪黛鸯冷瞥她一眼:“大师是方外之人,能知道什么?”
吴嬷嬷非常不放心:“可是他神神秘秘的,每句话都仿佛意有所指。”
“你去路边抓十个和尚,九个都这样说话。”纪黛鸯停下脚步,冷声警告,“不许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吴永修,让他们扰了大师清静,否则你别呆在我身边了,回吴家去吧。”
吴嬷嬷心中一紧,连连道:“主子息怒,奴婢谨记。”
纪黛鸯大步走出庙门,一抬眼,望见了熟悉的高大背影:“将军?”
他下意识把红头签藏在背后,缓缓走近司徒震:“我以为您不会来了。”
隔着帷帽,司徒震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听见她清脆娇嫩的嗓音。他不甚满意:“手里藏了什么?”
纪黛鸯握紧红头签,缓缓拿到前面,摊开手掌,心虚道:“是姻缘签,大师说是上上签,佳偶天成。”
司徒震打量红头签上的数字,目光似乎刺过白纱落在她的脸上:“既是上上签,你藏什么?”
纪黛鸯低头垂眼,小声哼哼:“我害羞。”
司徒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手轻触她的帷帽。指背轻轻抚摸柔顺光滑的白纱,缓缓而下,一根手指斜插进接缝,两指夹住布料,慢悠悠掀开。
纪黛鸯忍不住抓紧裙摆,细白的手指深深嵌进柳黄锦缎中,抓出数条褶皱。
司徒震将一边白纱挂在帽檐上,又掀起另一边白纱挂好,饶有兴致地打量显露出的绝世容颜。
纪黛鸯紧张,一动不敢动。
半晌,司徒震的目光移到她发髻前的狐狸绒花上,轻笑道:“你害羞的模样挺好看。”
纪黛鸯顿时松了口气,耳根却隐隐发热。
定是被他灼灼目光盯久了,连脸也烧起来了,纪黛鸯心慌意乱地抬手,准备把白纱放下来。
“挂着,本将军不喜欢对着白纱说话。”
“是。”纪黛鸯顿住,捡起白纱又把它挂稳当了些。
她乖巧的模样甚为可爱,司徒震心里荡起春风,眼角不自觉带了笑。
他长腿一迈,悠悠下了两步台阶,转头:“上来,背你下山。”
纪黛鸯眼睛微微睁圆,疑惑又迷茫:“将军?”
司徒震视线落在她的裙摆上:“前天摔了个大跟头,今天又来爬山,现在还走得动路吗?”
纪黛鸯感受着大腿的酸胀发疼,沉默低头。他试着抬起腿往下走了一步,两条腿立即抖得跟筛子似的,差点儿从台阶摔下去。
他不敢逞能了,迟疑片刻,伸出手,指尖去够司徒震的肩膀,却差了好大一截。
“将军,我够不着。”
司徒震哂然,提起裤腿屈膝坐下:“这样够得着吗?”
话音未落,一具温热柔软的躯体覆了上来。司徒震一怔,偏头正好看见她白皙如凝脂的侧脸和柔软湿润的红唇。
太近了,近得可以闻见她发丝间散出的香味,仿佛一仰头就能把她肉嘟嘟软乎乎的脸颊肉咬住,反复磋磨。
蓦地,他的呼吸粗重了起来,齿根微微发痒。
炙热的呼吸喷洒下,她白皙的肌肤敏感地沾染绯色,越来越红,直到酿成胭脂般的醉意。
感觉到人要跑,司徒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瞳暗深:“抱紧,别松手。”
纪黛鸯不敢再动,脖子却不停后缩,恨不得完全躲到他视线之外。
突然,灼热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小腿肚子。他的手掌那么大,手指那么长,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小腿完全握在手中。
掌心滚烫的温度缓缓上移,纪黛鸯刹那间就绷紧了身体。
那只手上移到膝弯处便停下了,微动着调整好位置,向外轻轻用力。
“放松。”
纪黛鸯脸一红,任由他分开了双腿。紧接着他身体一轻,视野陡然变高,整个人不由自主伏在了他的背上,脸又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他听见一声得意的轻笑,心里恨恨捶了下他的肩膀。
故意的。
坏蛋。
他红着脸调整好姿势,再次躲到后面,不让他看。
司徒震颇为遗憾,却也没再说什么,稳稳当当托着她的腿,悠哉游哉下山,仿若满面春风。
纪黛鸯搂着他的脖子,第一次尝试以如此高的视野看周围,台阶旁边的枯草都变模糊了,平常觉得高耸入云的大树仿佛矮了很多,一伸手就可以折下树枝。
然而他却完全不觉得害怕,因为司徒震的肩膀宽阔平坦,双臂强壮有力,身体暖烘烘的散发着热量,托着他,保护着他,仿佛永远不用担心摔下去。
纪黛鸯眉欢眼笑,清亮道:“将军以前背过别人吗?”
“当然背过。”司徒震低沉的嗓音疏朗辽远,“受伤的士兵,老弱的妇孺,甚至牛羊驴马,什么都背过。”
“哦。”纪黛鸯声音蓦地低落下来,连道路两旁的新奇视野都懒得继续体会了。
“但是正当妙龄的漂亮姑娘,却只背过鸯鸯你一个。”
纪黛鸯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称呼的鸯鸯,是指自己。他指尖微动,胸口胀胀的,饱满得像是被什么填满了,汹涌澎湃地涌出来,直冲眼眶:“将军叫我什么?”
“鸯鸯啊。”司徒震偏头,眉眼温柔地弯着,像对待小孩似的颠了颠,忽地加速往下跑,“背着我的鸯鸯下山咯~”
纪黛鸯心蓦地高悬,下意识收紧了胳膊,险些惊呼出声。方才涌动的情绪瞬间消失大半,心脏因极速奔跑的刺激砰砰乱跳,他弯腰低头,偏过脸枕在他的后颈处,小声抱怨:“坏人。”
司徒震怔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方才那一声他听见了,软得不可思议,像只小动物在颈边拱了拱,寻到安心处倚着,全然地依赖着他,毛绒绒热乎乎,乖得令人心颤。
他放慢脚步,长腿晃悠悠迈出去,细细享受着这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