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布局和记忆中分毫不差,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办公桌左侧是书架,右侧是休息区的沙发。他甚至知道沙发靠垫的软硬程度,他有时会在那里等裴晏决下班,有时等到睡着,醒来时身上总会多一条毯子。
“坐。”裴晏决示意他对面的椅子。
“你的报告我看过了。”裴晏决翻开文件夹,“数据模型很出色,尤其是误差修正部分。”
“谢谢裴总。”林拾微的声音很稳。
“但有一点我不明白。”裴晏决突然抬眸,“这个算法优化思路,业内还没有先例。你是怎么想到的?”
林拾微的呼吸一滞。
他昨晚特意删掉了那些超前的部分,但显然,裴晏决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我..参考了一些国外的论文。”他谨慎地回答。
“哪篇论文?”裴晏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林拾微的喉咙发紧。他不能撒谎太具体,否则很容易被拆穿,但他也不能说“我不记得了”。
“《数据科学前沿》去年的一期,关于非线性回归的。”他选了一个模糊但安全的答案。
裴晏决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不见底。林拾微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有意思。”裴晏决终于开口,合上文件夹,“那本期刊我每期都看,不记得有这篇。”
他忘了,裴晏决是个过目不忘的工作狂。
“可能是我记错了。”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最近看的资料太多。”
裴晏决没有拆穿他,只是将文件夹推到一边,突然换了个话题。
“陈志明被停职调查了。”
林拾微一怔,没想到裴晏决会提起这个。
“嗯,我听说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拾微谨慎地回答。
“因为数据造假?”
“因为你。”裴晏决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林拾微的防御,“如果不是你发现那些误差,这件事不会被揭穿。”
林拾微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当然知道,但他不能承认。
“我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
裴晏决突然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林拾微下意识绷紧身体,裴晏决的气息太近了,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咖啡苦味,熟悉得让他心脏绞痛。
“你知道吗?”裴晏决低头看他,声音压得很低,“陈志明是董事会陈董的侄子。”
林拾微猛地抬头。
这一点,前世他直到被陈志明陷害后才知晓。
“所以?”他强作镇定。
“所以,”裴晏决微微俯身,距离近到林拾微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你刚来公司三个月,就敢直接对抗一个有背景的总监?”
林拾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背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裴晏决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前世每次董事会博弈前,裴晏决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
"你很有意思。"裴晏决直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钢笔把玩,"公司需要更多像你这样...不畏权势的员工。"
"下周一调去战略部。"裴晏决突然说,"直接向我汇报。"
林拾微猛地抬头。
"什么?"
"有问题?"
问题太大了。战略部是裴晏决直管的精英部门,前世他花了两年才调进去。更重要的是。
"我还在试用期。"他艰难地开口,"按规定..."
"规定是我定的。"裴晏决打断他,钢笔"咔"地一声扣在桌面上,"下午两点,HR会通知你。"
林拾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发展太危险了,近距离接触意味着更多暴露风险。但当他看向裴晏决的眼睛,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他左手上,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戒痕。
"还有事?"裴晏决突然问。
"没有。"林拾微仓促起身,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文件夹。纸张散落一地,他慌忙蹲下去捡,却听见"叮"的一声轻响。
婚戒从衬衫口袋滑了出来,在地板上滚出刺眼的银光。
空气瞬间凝固。
林拾微僵在原地,看着那枚戒指最终停在裴晏决的皮鞋边。内壁的刻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PYJ?LSW 2017.11.18。
林拾微的血液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他盯着裴晏决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枚婚戒,仿佛在看一场慢动作的灾难片。
从十八楼跳下去会怎么样?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至少比现在这种窒息感和尴尬到爆炸来得痛快。
裴晏决盯着戒指内圈的刻字看了足足三秒,林拾微甚至能看清他瞳孔微微收缩的细节。然后,那只手平静地伸到他面前。
"你的。"裴晏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拾微机械地接过戒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裴晏决的皮肤,那一瞬间的温热让他触电般缩回手。他慌乱地把戒指塞回衬衫口袋,却因为手指发抖,差点又掉在地上。
"你结婚了?"裴晏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尾音。
"没有!"林拾微条件反射地否认,声音尖得不像话,"这...这是..."
裴晏决挑眉,目光落在他无名指淡淡的戒痕上。
"戴了很久的样子。"
林拾微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像个被抓包的小学生。裴晏决的眼神太锐利了,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寸寸解剖。
"前女友的。"他干巴巴地说,"分手了...忘记还了。"
"前女友叫PYJ?"裴晏决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真巧。"
林拾微的耳根烧了起来。他居然忘了刻字这回事。现在编造一个名字已经来不及了,裴晏决显然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
"我...该回去工作了。"他仓促转身,却听见身后钢笔轻叩桌面的声音。
“我建议你把'装饰品'收好。"裴晏决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战略部不允许佩戴任何首饰。"
林拾微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办公室,直到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才敢大口呼吸。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该死的戒指。
林拾微,你为什么不放在家里?非要带在身上??!!现在好了,裴晏决看见了。林拾微要哭出来了,一想到裴晏决最后那两句话,他就尴尬的头皮发麻。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市场部楼层。门开时,周跃然正抱着一叠文件站在外面,看到他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拾微?你怎么从总裁专用电梯出来了?"
林拾微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中按错了电梯。
"我...送文件。"
"送文件需要坐总裁电梯?"周跃然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该不会是裴总为难..."
"没有!"林拾微条件反射地打断他。
"我只是...有点低血糖。"
周跃然将信将疑,目光突然落在他紧握的左手上。
"你手里拿的什么?"
林拾微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一直紧攥成拳,指节都泛了白。他缓缓松开手掌,那枚婚戒在掌心留下一圈深深的压痕。
"卧槽!"周跃然倒吸一口冷气,"戒指?你该不会真的..."
"闭嘴。"林拾微一把拽住他。
周跃然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兴奋:"所以你真的暗恋裴总?还偷偷买了情侣戒——"
"这不是情侣戒!"林拾微咬牙切齿地打断,"这是...这是我外婆的遗物。"
这个谎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周跃然脸上写满了"你当我傻吗"。
"行吧,"周跃然耸耸肩,"所以你为什么从裴总办公室出来就魂不守舍,还攥着'外婆的遗物'。"
林拾微深吸一口气,知道瞒不过去了。
"我被调到战略部了。"
"什么?!"周跃然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个传说中的'总裁近卫军'?"
"下周一报到。"林拾微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直接向裴晏决汇报。"
周跃然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崇拜。
"拾微,你这是要飞黄腾达啊!全公司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战略部..."他突然压低声音,"等等,该不会是因为你揭发了陈志明?"
林拾微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真正的原因,裴晏决对他产生了兴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拾微机械地整理着交接资料,大脑却一片混乱。裴晏决看戒指时的眼神,那句"战略部不允许佩戴任何首饰"的暗示,还有那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切都让他如坐针毡。
下班时间,办公室的人陆续离开。林拾微却坐在工位上没动,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一封未发送的辞职信,他考虑了一下午的退路。
上海外滩的灯火在落地窗外交织成星河,裴晏决站在酒店套房的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他向来不抽烟,但此刻指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烟嘴,仿佛某种隐秘的仪式。
玻璃窗倒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个戒指。
PYJ?LSW 2017.11.18。
2017年11月18日,理论上,还没到。
"林拾微..."他对着窗外的霓虹轻念这个名字,舌尖抵住齿根,像含着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手机屏幕亮起,助理发来的资料显示。
林拾微,25岁,T大统计学硕士,三个月前入职裴氏集团数据分析部。背景干净得像张白纸。
太干净了。
裴晏决的拇指划过屏幕上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年轻人眼神清澈,与他今天见到的那个浑身是刺的林拾微判若两人。更奇怪的是那双眼睛,当他捡起戒指时,林拾微的眼神不是惊慌,而是...痛苦。仿佛这枚戒指是烙铁烫出来的伤疤。
"见鬼。"他对着空气轻笑,却想起林拾微落荒而逃时发红的耳尖。
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突然亮起。视频会议界面里,陈志明油腻的脸挤满屏幕。
"裴总,我叔叔说——"
"陈总监。"裴晏决打断他,声音比黄浦江的夜雾还冷,"审计报告显示,你经手的七个项目都有数据造假。"
陈志明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那是林拾微陷害我!他故意在数据上做手脚!"
"有趣。"裴晏决轻轻敲击窗玻璃,"你上午还说数据绝对没问题,现在又承认被动了手脚?"
屏幕那头传来慌乱的吞咽声。裴晏决转身拿起茶几上的文件夹,慢条斯理地翻开。
"去年三月,蔚蓝项目第一批采购,你收了供应商12%回扣。"纸张沙沙作响,"五月,挪用部门团建经费八万。"他忽然停顿,"最精彩的是上周,你伪造我的签名批了五十万设备款。"
陈志明的脸色由红转白。
"您...您怎么..."
"裴总!您听我解释——"
"不必了。"他按下终止键,
"明天,带着辞职信去董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