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常年领兵北固城,为何与西邙人结下了仇怨。”
楚云砚似是不想久呆,厚重的披风未取,站在离卫褚三四步远的地方。
卫褚脸色苍白,神色却并无衰败之感,他虽兵戈数载,身上却还有着十年寒窗的书生气,此时谈起自己的生死,竟也无半点波动。
“北戎与西邙向来觊觎我大盛疆土,他们能联手一次,此次也不足为奇。”
卫褚嗤笑一声,抬手,摩挲着自己腕间那条刚刚冒头的黑线,喃喃道:“千机琏,当真神奇。”
从他肩头取下的箭矢已经清洗干净,寒铁精亮,放在一旁的圆桌之上。
楚云砚看见,垫着白布,将箭尖捻起。
“刃薄而利,却不像北戎的技艺,反而……”
他没有继续说,只是抬眼看着卫褚,“这才刚入冬,北戎便蠢蠢欲动,大小摩擦不断,卫将军定要好好养伤,北固城是边塞重地,还要仰仗将军。”
卫褚并不应,只是掀了掀唇角,起身走到楚云砚身侧。
他的指尖上覆着一层厚厚的老茧,是常年铁戈留下的印记,他从楚云砚的手间把箭头取出,举在眼前打量,缓缓接过楚云砚的话道:“不像北戎的技艺,反而像是盛朝的……飞云箭。”
他侧头对上楚云砚的眼睛,“飞云箭箭镞由精铁打造,镞体坚固,镞锋锐利,因工艺精良,造价微高,只配备于——边云军。”
他漆黑的眸底似乎盛不进星火,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
边云军先由镇国公训练组建,镇国公去世后,由他的义子楚云砚统领,这话未尽,其中意思,却又不言而喻。
“卫将军见解深厚。”
楚云砚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把箭镞收回,随手扔进一旁的铜盆之中,冷声道:“看来将军之毒也不用罗浮解了。”
他掩过眸底暗茫,转身欲走,“此事伤人伤己,卫将军好自为之。”
卫褚却不觉,他盘着左手上的白玉珠串,一颗一颗滑过,看着楚云砚少有的情绪,悠悠道:“此事几分真几分假,王爷分得出吗?”
因着他的动作,肩头的伤口崩裂,又开始朝外汩血,只是颜色黑青,肉眼可见的毒气深重。
他嘴角微掀,叹息道:“王爷还是劳烦劳烦罗浮姑娘吧。”
“毕竟北固城二十万铁军,还等着他们的将军呢。”
楚云砚步子不停,他听出卫褚话里的意味,语调冷淡,有了明显的攻击性。
“卫将军,莫要玩火自.焚。”
卫褚来了兴致,冲他歪头打量,薄凉笑道:“你在生气?真是少见。”
他半靠在桌沿上,看着楚云砚走至门边,也没再出声挽留,左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袅袅,他的视线隐在水汽里,哼笑道:“王爷慢走。”
楚云砚没有回头,为卫褚换药的小童就站在门外,紧张地朝他行礼,他只瞥了一眼,便径直朝府门走去。
小童远远看他,而后才溜进卫褚房间,怯怯道:“将军,他走了。”
“开门复动竹,似是故人来。”
他轻笑出声,心情颇好的坐回床榻,朝小童道,“把药拿过来。”
*
陆宵在颠簸的马车上睡了一觉,等到双喜唤他,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虚汗湿漉漉得沾了一背。
太医已经在承明宫等着了,陆宵知道,多半就是染了风寒,也没怎么担心,服了药便沉沉睡去。
直到天色擦黑,双喜问他是否要用晚膳。
陆宵没什么胃口,囫囵翻了个身,却突然听到通传,说楚云砚来了,还带着罗浮。
他正烧得昏昏沉沉,等他勉力起来之后才知道,楚云砚已经让双喜为罗浮安排了住处,告诉他,从今天开始她便是承明宫女官,负责陛下衣食住行。
竟是直接跳过了他的意思。
陆宵听得头大,先让双喜带人下去,自己收拾好了,才去书房里见了楚云砚。
“陛下。”楚云砚神色如常,看见他起身行礼,细节方面没有一点错处。
陆宵轻叹口气,他坐到御案之上,风寒引起的高热还没退下去,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楚云砚注意到,皱眉问:“陛下病了?”
“唔。”陆宵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许是这几天早出晚归吹着了,中午喝了药,好了许多。”
楚云砚探身过来,手指摸上他的脉间,过了几息才收回手,轻叹道:“近来多事之秋,还是让罗浮为陛下看看吧。”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便在两人之间竖起一副无形屏障。
陆宵因着生病,声音瓮声瓮气的,虽是带笑,但表情并不轻松,“王爷先斩后奏,却是让朕为难了。”
“罗浮精通医术,若能照顾陛下起居,陛下可放心。”
陆宵不置可否,他总不能说,因着是你的人,反而是朕最最不放心的。
他拒绝道:“其实王爷无需费心,朕之起居,自然有双喜安排,太医院近来也会日日请安。”
“陛下。”
楚云砚眸底沉静,说出的话夹杂一丝叹息,却几不可闻,很快被那种居高临下的命令感掩盖过去。
“臣受命于先皇,既为摄政,陛下及冠前的一应事务,本该政出于臣。”
“臣知罗浮身为女子,陛下多有不便,但还请陛下委屈一阵子吧。”
陆宵嘴边的话音一顿,竟然还有心情轻笑出声。
他看着楚云砚,说不上生气与否,只是有种早该如此的恍然感。
他笑道:“自王爷摄政以来,还是第一次听王爷这么说。”
他指节一下一下轻扣着桌面,神色渐冷,“罗浮入不入承明宫就如此令王爷看重吗?”
楚云砚垂眸道:“臣只是看重陛下安危。”
“好。”陆宵应声,他脑袋闷闷地疼,生出一种烦躁的冲动——既然事已至此,不妨把所有的事都做个了结。
他扬声道,“双喜,去收拾华泽池,朕要沐浴。”
他对楚云砚道:“晚上的汤药便交由罗浮姑娘,还请劳烦王爷,为朕送到华泽池去吧。”
他快步往出走,声音消失在风里,没传进任何人的耳朵,“朕的安危?那朕便看看,王爷又有几分忠心……”
陆宵暴涨的事业心把001刺激地嗷嗷直叫唤,可惜陆宵走路都能带起风声,步履匆匆,没有时间理它。
楚云砚与他如臣如兄,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怀疑究竟是真相还是误解。
而系统的忠诚度,便是他对楚云砚最好的衡量。
华泽池是修在他寝宫后殿的一处天然温泉,泉水从地底涌出,常年水汽蒸腾,温度适宜。
陆宵几乎每日睡前都会过来,身体沉在水中,靠在温泉边的大理石上,思考着一日的人事政事。
双喜看出他心情不愉,站在一边欲言又止,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陆宵出声遣了出去。
“王爷若到了,便让他进来。”
双喜领命退下。
泉水蒸腾,万籁俱寂间,陆宵思考着接下来的事。
系统的任务多少有些刁钻,毕竟他与楚云砚私交不深,又有什么理由请臣子共浴?
这不就等于像天下人宣布,此乃朕入幕之宾。
……他的流言蜚语自此便能有新的素材。
可纵然他为了大事不拘小节,楚云砚却也多半不会如此配合。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留意着殿外的动静,脑子动得飞快。
殿门嘎吱一声。
沉沉的步子逐渐接近,掩盖在哗啦哗啦的水流声里。
陆宵背靠在水池之中,纯白的里衣湿了一半,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肌肤之上。
他听见身后的动静,一动未动,头倚靠在光洁的石壁上,双眼微阖。
“陛下。”
楚云砚半跪在岸边,声音从对岸传来,陆宵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丝.诱哄的意味,“把药喝了吧。”
陆宵微微睁眼,水汽蒸腾间更显得他两眼睡意朦胧,思想和动作都缓慢且呆滞。
“王爷……?”他眨了眨眼,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喝药……”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迈出一步,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整个人便已经重重地砸进水面之中。
“陛下!”
几乎是下意识,楚云砚已经跳进了半腰高的水池,泉水浸透衣袍,他涉水走到中心,捞起伸手挣扎的陆宵。
陆宵的里衣全部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他黑发浸湿,不舒服的黏在颈间和脸侧,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陛下……”楚云砚把他护在怀间。
陆宵抓着他玄黑锦袍的前襟,手指用力到发白。
想好是一回事,可真忍着求生的本能默默沉入水底却是另一回事。
他总算知道为何话本里会有那么多英雄救美的故事情节了,毕竟就算算计如他,此刻看见楚云砚,也生出几丝微不可查的感动来。
他微微抬头,对上楚云砚的眉眼,俩人因为离得极近,他能清楚的看见那双眼睛里自己的身影。
他能感受到自己掌下,快速而有力的心跳。
001的声音如期而至,他听见冷质且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
【恭喜宿主,初始任务四完成。】
【楚云砚支线开启——】
【楚云砚忠诚度:0。】
小楚:这次拼了,强硬一把!(?`∧?)
小陆:(吃软不吃硬)
喜欢的宝子收藏养肥我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