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好,出事了!”
程青扭过身去,向来朴实的面庞,此刻满是冷意。
谢濯光这几日本就浅眠,程青的唤声一入耳,他眼皮如闪电般,蓦地睁开。
“何事?”
他面容冷肃,立马起身,站至程青身旁。
“刚有群人身穿夜行衣的江湖人士路过,属下本以为是偶然,现在看来,是冲虞姑娘他们来的!”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尖叫声四起,分外凄厉。
“走!你护女眷,我去寻她。”
谢濯光当机立断,看向程青。
程青自小同他一块长大,年纪虽小,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谢濯光知他功夫高深。
毕竟程青是镇西将军府出来的,是远在陇西的外祖父,留给自己唯一护身的人。
寻常毛贼,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
“当心!”
分别之际,谢濯光向程青投去一个眼神,眼神里满是坚定。
程青拧眉点了点头。
漆黑夜色,熊熊火光,只两三息而已,先前的宁静被打破,嚎叫、刀剑刺入血肉声四起。
风声从谢濯光耳朵呼过,几百丈开外,传来雁月扯破嗓子、不管不顾的诀别。
那她?
谢濯光不敢深想,他的心,犹如被一只大掌死死往里住,窒息得喘不过气。
你等我,千万要等我!
他眸底似淬了冰一般。
夜幕之中,两匹马扬蹄而过。
“前面的小娘子,是在等我们这群弟兄吗?听说小娘子国色天香,何不停下,让我们这群大老粗开开眼,说不定大家伙一高兴,就放过小娘子你了呢?”
“就是!老大说得对!”
身后的呷笑声越逼越近,就快只有两三丈了!
脑袋极致的空白中,虞明窈听见自己上下牙在打架,她在害怕!
她不由地握紧缰绳,又狠狠抽了一鞭!
雁月,来生再做姐妹!
“哟,这小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大,收拾她!”
领头的一挥手,其身后三个黑衣劫匪蜂拥而至,其中一个,快马将手中火把往马前一掷,本就受惊的马,一见到火,立马失了步伐。
“吁——”
马前蹄高高竖起,原地惊慌打转。
虞明窈扯紧手中缰绳,还想再挣扎。这时,迎面一剑,直朝她脑门而来!
她眼眶欲裂,侧身闪躲之余,手上缰绳失了准头,马正发狂,见状一把甩身。
虞明窈在双重夹击之下,身子失去重心,重重朝身下跌去。
嘭——
头骨四肢与坚硬的地面碰撞,五脏似被摔得四分五裂。
痛!撕心裂肺的痛!
虞明窈瘫倒在地,好一会儿,才能捂住手肘慢慢抬身。
四五个黑衣劫匪,将她团团围绕。四面皆是马蹄,她逃不掉了。
虞明窈眼前闪过雁月那双含泪的眼。
对不住啊雁月。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既要死,也要让人死得心服口服。说,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
虞明窈昂起头颅,眼底沉浸的,满是高傲不屑。
“杀你?”先前出声的黑衣大汉,喉中闪过一丝冷哼。
“我们兄弟才没这么闲,大伙饥一顿饱一顿,又不奔什么前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得了人几车财宝,人只不过想让你,尝尝和他一样的滋味。”
“倒是贵府的护卫,我看心毒的狠呐!”
“什么意思?”
她心中闪过揣测,寥寥数语,已足够人拼凑真相大致形状。
“小的们,上!”
那劫匪却不欲与她多言了,“捆了这娘们,老的小的,一个不剩!”
话毕,这人身后跟着的三黑衣劫匪,皆面露□□,下马向虞明窈伸出手来。
其中一人,还特意将火把拿近,意图看清她的眉眼。
“乖乖,这京都贵女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
虞明窈侧身倒地,苍白浓艳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得尤为惊心动魄。
看得手持火把这人,鬼迷心窍一般,伸手就意欲去摸虞明窈的脸!
“呸!”
虞明窈面上止不住的厌恶,身子一个劲往后缩。
若雁月拼了命护自己的结果,就是自己被这么一群渣滓糟蹋。
她宁愿去死!
虞明窈拼死反抗,正准备实在不成咬舌自尽之时,“嗖”一声,利器破空的声音,朝这边袭来。
几个黑衣劫匪,同她一样,几乎同时回过身去。
“老大,小心。”一劫匪惊叫出声。
只见夜色之中,一柄泛着银白冷光的匕首,直直朝马背上的黑衣大汉而去。
那劫匪不说还好,他一说,马上黑衣大汉下意识扭过身去,这下子,匕首正中这人胸口!
哐当一声,黑衣大汉重重砸落在地,惊起一片尘土。
“老大!”
地上三劫匪忙上前查看黑衣大汉的伤势,这时,三人口中的“老大”,已经气息奄奄,说不出话来了。
谢濯光的匕首击得很准,正中心脉!
三劫匪面露伤怀,一人扶着黑衣大汉,另外两人握住手中兵器,三人皆一脸凶狠看向来人方向。
谢濯光驾马而来,看到的就是几人这般虎视眈眈,眼露凶光盯着他看的场面。
他轻飘飘扫了这几人一眼,目光随即牢牢粘在虞明窈身上。
她没事,没事就好。
见虞明窈只是面容狼狈,目光仍亮若星辰,谢濯光微不可闻松了口气,下一息,他背脊挺立,身若修竹,面上恢复往日波澜不惊。
“哪来的黄毛小子,竟然敢多管闲事?”
先前意欲摸虞明窈脸的黑衣劫匪,面露凶光起身,另外两人,跟在他左右两侧,亦搭话道。
“要么滚,要么把命留这。”
谢濯光不疾不徐,淡淡扔下几字,如同平地惊雷。
话音一落,三劫匪跟听到天大笑话一样,纷纷面露嘲意,其中一人更是笑得直不起身。
笑完,狠厉重新回到三人面上。
“兄弟们,杀了这个小白脸,为老大报仇!”
几人拾刀欲围攻,谢濯光冷情至极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今胆敢多动一根毫毛,我能保证,尔等九族,皆无葬身之地。”
寒风中,他立于马上,衣袂飘飘。
谢濯光唬人的时候,架势十足,是真挺能唬人的。
这三劫匪,本就是讨江湖的混子,在江湖上过活的人,最能看人脸色。
一见他口气这么大,语气中又满是笃定,先前带头嘲笑他的劫匪,此时不免也露了些怯意。
但怯归怯,气势不能输,那劫匪强撑道:“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什么叫我们弟兄信你?”
“你们可以不信,”谢濯光眼神如看死人般,“镇西将军府,唯有一子息,你今日若敢伤我,明日大军便会压境。我身后护卫,离这不过数丈。你们现在逃,还来得及。”
“否则钱财性命,皆如烟云。”
他这话一出,三劫匪立马怂了,其中一劫匪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同伙,他竖起耳朵:“老六,你听,老三那边是不是没动静了?”
另外两人听了这话,皆侧身倾听,结果果真如那人所言,他们来时的方向,一点动静也无。
不好!
其中一人意识到不对,立马夺马就逃。
另外两人踟蹰不定,目光在先前受创的黑衣大汉上游离,奈何黑衣大汉,眼皮都已阖上,怕是命休矣!
两人对视一眼,一咬牙夺过马,也跑了。
一时间,偌大一方天地,只余虞明窈、谢濯光两人。
先前情形危急,谢濯光心中丝毫不慌,可当这地只余他俩时,他却一时间,神智游离。
不知道说甚,也不知做甚。
最终,他木着一张脸,站至虞明窈跟前。
一人站,一人俯身撑地。
死寂如墨一般,一点点晕开来。
虞明窈眨巴两下眼皮,忽然觉得眼皮好重,似是被浆糊糊住了一般。
不敢奢想的人,以一种近乎神迹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救她于水火。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旁的人,偏要是他?
她垂下眸,视线落在下方两三寸。
随即,晶莹的水滴,一点点落下。
谢濯光仍立那,像一棵孤独的树,竭力伸展枝条,为底下的小草野花挡雨遮风。
他望着半晌不语的她,鼻头酸涩,许久,才憋出一句:“程青去了。”
程青去了,去做什么?
程青去了,又是听的谁的指派?
虞明窈本就模糊的视线,在望到面前似曾相似的青色皂靴时,更加止不住了。
这人若是个无心无情之人该多好,她可以彻彻底底抛下,安生回苏州过她的小日子。
偏他情深又不肯承认,明明想护人,又伤透她的心。
虞明窈喉结处上下滑动,她将上涌到咽喉处的酸涩,一点点咽下。
“你来这……是干什么?”
说这话时,她仍没有看他。
谢濯光听到这话,却跟点到死穴一般,浑身僵直。
许久,他才动了下一直垂在裤腿处的手。
“路过。”
轻若羽毛的两字响起。
极致的静籁之中,虞明窈咧起嘴角,弯成月牙的眸,细看全是死寂。
“劳谢世子扶明窈一把。”
她也如他一样,没有多言。
这个夜,很长,很深。
明明浑身疼痛,可虞明窈却久违睡了一个轻松的觉。
徐徐升起的篝火旁,有人守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