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风声簌簌,篝火发出温暖的光。
虞明窈一行人围坐于篝火周围,薄饼配上刚热好的羊肉汤,一口下去,浑身暖意。
众人皆胃口大开,连施罗氏都多喝了几口,唯虞明窈神色倦怠,粗粗吃了两口便作罢。
她目光落在深不见底的夜色中,直到雁月扶着施罗氏进车休憩了,仍未移目。
空荡荡的篝火前,只剩虞明窈、虞锦年兄妹两人。
虞锦年一抬眼,便窥见虞明窈冷凝的眉眼。自打辰时动身,近一整日,他都未见她舒展过颜。
“你在担心什么,妹妹?”
他停下吃饼的动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裴家派来护送他们的人,也同他们一样,在喝酒吃肉,再远处,只一片虚空而已,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虞明窈启唇,头都未回。
夜色下,她面色苍白,眉头紧蹙的模样,犹如美艳女鬼。
“妹妹是在担心路途的安危么?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来之时,没有裴家的护卫,尚还好好的,现今有了护卫,更加不用担心了。”
虞锦年出言劝慰道,面上笑容单纯。
见状,虞明窈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兄长的意思她懂,裴家为清贵之家,素有声名,理应不当怀疑。
可没人有自己那般奇遇,正因是裴家派的人,所以才不能放松警惕。
小人尚未现原形,虞明窈就跟心头悬了一把利剑一般,离京都越远,这把剑就离她的致命之处越近。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叮嘱虞锦年:“兄长,你招呼那些人夜里都警醒些,现今世道不太安生,京都虽还太平,但也得留心些。”
她顿了顿 ,又补充道:“还有我们那些吃食,驾车的座驾,你也暗中多个心眼,莫在这上边栽了跟头。”
她语气很轻,虞锦年听了忙接过话:“妹妹你放心,兄长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你的。”
“我要你这条命作甚。”
虞明窈转过头,再次看向不远处那几人。过了许久,风中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百米开外,一座隐蔽的山坡后,程青探过头,见虞明窈这行人皆陆陆续续进车,只数尺开外,留了两个络腮胡子的护卫守夜。
他回过身,对着背对他的谢濯光回禀:“世子,虞姑娘已歇息了,裴家护卫并无异样。您看?”
他态度恭敬,对于谢濯光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没有一丝怀疑。
微弱的火光,映在谢濯光脸上。他神色清冷,不苟言笑一如既往。
半晌,如同青玉般冷润的嗓音,复才响起:“我守夜,你去休息。”
话音落地,本半躬身正待指令的程青,面露为难。
“这……”
他直起身子,望着较平日更加寡言的谢濯光,面上闪过心疼。
“去。”谢濯光的话,依旧很少。
这一字落下,程青只得讪讪告退。当他倚于树头阖眼之际,没忍住还是又睁开眼皮,背对他的谢濯光,浑身散发孤寂。
这都什么事啊!
程青心头的愁,都快打成千千结了。今儿世子爷,不去送虞姑娘也就算了,跟了十来里,他以为两人能回了。
谁知世子爷,非说裴家的护卫有问题,要再观望一下。
这一观望,不知要观望到何时。程青摇摇头,只能先阖目而睡。
纵然春日渐暖,夜深还是免不了寒气。
为了不惊动人,谢濯光面前只生了一丛极其微弱的小火,稍不留心,随时都可能灭。
如墨夜色之中,他一身单衣,衣襟轻薄。垂眸之时,眼底全是寂深的流光。
谢濯光也不知自己是在作甚。
他好似自虐一般,逼着自己用这种方式,驱逐脑海里阴魂不散的身影。
她跟裴尚多情投意合啊!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裴府那么多人的面,还要拉拉扯扯,絮语个不停。
谢濯光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移不开眼!
明明胸腔之中,似被巨怪缠住一般不能呼吸,他还是不想错过她和裴尚,每一幕的恩爱。
他告诉自己,她走了自然就好了,可他座下的马,还是跟着走了一里又一里。
白日里,裴家护卫队中,有一满脸横肉的络腮胡子,仗着隐蔽无人注目,对她面露阴狠。
他恰好窥见这一幕。
心悸之下,谢濯光不做他想,匆一留书,便让程青伴自己先行。
谢濯光望着面前微弱的火光,眼前好似又浮现她那张沾满泪珠的脸。
她那般骄傲自恃貌美,若是被一个卑贱之人欺辱了去,谢濯光不敢设想她会如何。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吧……
沉沉夜色之中,众人心绪各异。
虞明窈一行人,回途走的依旧还是之前那条道。从人烟繁盛,走至无人荒郊,一连七日,皆没有异样。
现已至京都边界祁苍山处,只需再走五日,便可转水路南下,裴家护卫至此便可结束护送。
不说虞锦年,连虞明窈也渐渐放下心来。
“我就说不用担心吧?”
晌午用完膳,虞锦年左瞅瞅右瞅瞅,见四周无人,护卫也离得远,一手扯过虞明窈,悄声对她说自己这几日的见闻。
那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生怕旁人不知晓他费了多大功劳。
虞明窈看破不说破,只心中一哂,她这兄长,要一辈子这般才好。
“行行行,妹妹记下了,待回到苏州,再多谢兄长。”
她面露笑意,说完又让他再继续留心,虞锦年一口答应。
本来说到这,虞明窈话就应该说完了的。
可一连七日,除了刚开始在客栈,有过沐浴洗漱,这几日,她皆未痛痛快快洗过澡。
来的时候,天气寒,尚还好,现天愈发热了,尤其是晌午,日头一晒,马车里本就闷得慌,她又是个爱洁之人,实在受不了这般。
“兄长……”虞明窈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我记着这附近有一汤泉池……”
她垂下眸,不去看不远处的山。
虞锦年见她这吞吞吐吐的样,刚开始还未明白,自家妹子在犹豫什么。
后来见她脸都红了,久等不到自己回复,又瞪了自己一眼。
他这才恍然大悟,“哦,是是是,是有一汤泉池,离这不远,妹妹你是要?”
虞明窈本想让虞锦年陪自己去探个风,雁月毕竟也是女子,若遇到事,两人怕都没跑。
可她抬眼一看,四周除了裴家那几个彪悍护卫,自家这边全是老弱病残。
“这……”
虞锦年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
“没事的,我帮你在前头探风,这儿过去,也就两里路,驾马很快。妹妹你护着点我,别让我摔下来就成。”
“至于这边,我们虞家也有人,就一会,不怕。”
话毕,虞明窈又瞅了几眼自家的护卫,斟酌之下,终还是没抵过浑身黏腻,对于沐浴的渴望。
她点了点头,同意虞锦年的提议。
不远处,程青嘴里衔着个饼,本吃得津津有味,一见这两兄妹驶去的方向,同片刻前谢濯光离去说去沐浴的方向,一模一样。
他惊得一打摆子,嘴里的饼都掉了下来。
不会吧……应该虞姑娘不会撞上世子正在沐浴吧?
虞公子也在,应该会事先探查,不会让虞姑娘撞上吧?
被程青寄予厚望的虞锦年,进洞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二三十丈宽的汤泉池,岸边怪石嶙峋,中心处有一凸起的大石块,一整周,除了洞口平坦,可以下水,最里侧实在不甚方便。
他伸出手臂,试了下水深,发现洞口处浅,未过小臂,越往里越深。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到居中的位置,探手试了下。
一番探查下来,他对自己的细致入微,颇为满意,于是便欣然离去,没有多往中央石块下的阴影,多看一眼。
脚步声渐渐远去,谢濯光悄然无息,从石下冒了出来。
先前一听到脚步声,他立马将岸边衣物扫至水下,除了藏在石缝中的鞋,来不及遮掩,他本人攥住衣物,屏住呼吸,往石下一靠。
借池水硫黄,及巨石之形,他将身形遮盖,没在熟人面前现行。
惊险一线总算过去,谢濯光长舒一口气,气刚舒到一半,他面色忽然一凝。
不好,接下来要来的人,是她!
洞外,虞明窈听着兄长满脸喜意,直呼他已经探查好了,可以放心。
她虽仍有疑虑,但对于虞家众人的不安,压过她心中这缕沐浴的担忧。
她点点头,便让虞锦年守在洞外,自己打算速战速决。
一进洞,汤泉池映入眼帘。洞顶钟乳石垂下,下边偌大的汤泉池,被巨石一分为二,池水硫黄,散着微微热气。
虞明窈只上一世,曾在谢濯光书房内的游记中,看到过有关祁苍山汤泉池的记载。
祁苍山是京都同陇南的交界,山脉横跨两州,在京都边缘这处,则是以汤泉池而闻名。
地处荒野,除了偶来旅人,无人会特意来这么一个偏僻之地,来泡汤泉。
故虞明窈粗粗扫视一番后,便也放心将衣物解下。
因记着虞锦年的叮嘱,她并未进去多深,只在入洞之处洗浴。
一下水,温热的池水,立马将身上稠黏冲去,虞明窈只觉浑身毛孔打开,数日疲倦,一下消失殆尽。
她掬起一盆水,先洗净面部,再揉搓颈脖,最后来到来到锁骨以下胸脯处。
家中富庶,从小精细调养,虞明窈发育一向很好,只十四五岁,胸口处便沉甸甸的。雁月每次伺候她沐浴,总要面红一番。
这几日在旅途之中,没好好洗浴,虞明窈总觉得胸口涨得慌。
她解开小衣,手往里侧搓去。
一石之隔,谢濯光眉眼低垂,似染了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