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说说笑笑地返回教室,陆季泽本来在最后面低着头,甫一踏入教室,就感受到一股熟悉存在感强烈的目光,他抬头,不出意料看见自己的新同桌。
他本来以为新同桌有话同他说,等了他一节晚背加两节晚自习,放学回家前还磨磨蹭蹭地,等着傅青君张口叫人,然而他始终闷头做自己的事,一点和陆季泽搭话的意思都没有。
“陆哥,快点啊。”
张彬已经在催他了,陆季泽沉默地扣号书包锁扣,一转身,那目光又落自己身上了。
他回头,傅青君正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语文课本,长长的睫毛在白皙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陆季泽:“……”
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他心生一点小小的火气,转身大步离开,一路下楼仗着身高腿长走的飞快,张彬在他身后追的辛苦,忍不住吐槽:“走那么快干什么,阿姨给你留了红烧肉?”
陆季泽顺着他的话想一想他妈做的红烧肉,然后浑身一哆嗦——那能吃吗?!
据陆季笙说妈妈嫁给爸爸的第一年到爷爷奶奶家拜年,一心要表现,下厨做饭,结果差点把厨房烧了,陆季泽小时候看那灶台边角,还有洗不掉的烟熏痕迹。
因为这事,陆季泽他爸彻底相信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还要看天赋,所以变得包容又和善。
过年亲戚们巴拉巴拉说笙笙什么都好,要是会做饭就完美了,也不是说要嫁人,就会做饭也不怕哪天饿死时霸气回护:“不会做饭也没关系,我不行了笙笙还能去找他弟蹭饭,饿不死。”
而陆季泽就是那个会做饭的弟弟,其实正经也没下过几次厨,但就是看一遍食谱就会,偶尔自由发挥一下,也能惊为天人。
陆季笙是个大馋丫头,经常自掏腰包让陆季泽给她开下厨房,姐弟俩业务熟练,陆季泽对自己的手艺无比自信,所以才敢对野生菌下手。
然后就遭报应了。
……
胡思乱想一通,很快就到了校门口,丁字路口前车水马龙,走读生们如同开闸洪水汇入不算密集的车流中,左右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乱糟糟的。
陆季泽贴着墙根慢吞吞用两条腿赶路,身边张彬羡慕地看着如风一般骑着小电驴或者自行车路过又走远的同学们,心中各种羡慕嫉妒恨。
“我和我妈提没有小电驴给我配置一辆自行车也好,她却和我说等我考上年纪前五在和她提要求,什么话你说,这叫什么话,她的心里就只有分数,根本不在意他儿子每天走去学校有多辛苦!”
他愤恨地看向陆季泽,期待从自己的小伙伴那里得到理解和支持,然而陆季泽却在沉思后提出疑问:“十五分钟的脚程,走起来很幸苦吗?”
“……”
张彬和陆季泽勉强算邻居,住在一中隔壁的小区,之所以说勉强,因为张彬是家在云朵小区,而陆季泽只是临时租住,一个人,偶尔他妈会来关心关心他这个空巢少年。
张彬怒气冲冲走在前面,陆季泽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两人隔着半条街的距离,陆季泽扭头透过矮墙和浓荫,隐约只能看见主教学楼黑黢黢的轮廓,以及最上方闪闪发光的“南海市第一中学”。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小区门口,张彬正在一旁等他,幽怨的眼神跟了他半路。
陆季泽本来在兜里翻门禁卡,突然想到张彬这形象很像等待皇帝宠幸的深宫怨妇,于是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到停不下来。
张彬大怒,抓着他发抖的手往外一拽,钥匙学生卡纸巾门禁卡还有几张零钱全飞出来,除了钥匙环被陆季泽一只指头勾着,其他全掉地上了。
张彬先他一步弯腰,捡起门禁卡刷卡后又恶劣但将卡丢到陆季泽手边,转身走人。
陆季泽大度地不和他计较,一个人慢悠悠走回租的房子里,开门能看见大片粉白色的墙纸,这都是陆季笙当年在一中念书时折腾的,姐弟俩差三岁,陆季笙刚把钥匙给房东,房东转手又把钥匙给陆季泽。
也是见了陆季泽本人,房东先生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房子脱手这么快,人都不来看房直接敲定,原来不是信任他,而是信任他姐姐。
陆季泽没精打采地走进这间他姐住了三年他又接手的一年多快两年的屋子,先是连人带书包在客厅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冰箱里找袋牛奶叼着走进书房,先上一小时网课,然后闷头写作业,再抬头就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此时夜深人静,站床边看去整个小区漆黑静谧,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醒着。
陆季泽最喜欢这种时候,窗户开一点缝,晚风吹进来自由又惬意。
他轻手轻脚去洗漱,睡前拿手机打把游戏,脑袋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那来自新同桌的古怪目光的缘故,陆季泽做了个梦,梦见了小时候。
都说了他小时候父母经商,他和陆季笙一起跟着爷爷奶奶过,乡下偏僻落后,他上学要比同龄人晚一岁。
那时候他在班里格格不入,同学们聊的游戏偶像小说动漫他通通不懂,他就只会抓蚂蚱掏鸟蛋,爬树下河。
同学和老师说的话他听不懂,同样他的有些言行举止也令他们觉得难以理解,那些学生们会怪声怪气的模仿他,然后一起围着他堵着他嘲笑他。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高年级的姐姐闻言神兵天降,将那些没礼貌的小屁孩揍的哭爹喊娘。
在那会儿大家好像都觉得有个高年级的哥哥姐姐是一件很酷的事,有一个哥哥姐姐,哪怕是自己认的,那他也能成为班里的老大,拥有几个死忠的小弟。
但陆季泽没有小弟,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了,但也没有人和他一起玩,他的童年孤身一人,不过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
因为在每次一个人上学或者回家的路上,早晨或者下午,他都能感觉到一股存在感强烈的目光在注视他陪伴他,童年除了学习和了解世界外,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和那目光的主人斗智斗勇,想办法找到他。
他试着在路上突然撒脚丫子跑,然后躲到一棵树上回头看,但空旷的乡间大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放羊的赶着一群羊路过,或者拖拉机突突突地走过来,陆季泽蹲树杈上蹲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到想找的人。
梦里他走在水库旁边,追着一只蝴蝶渐渐跑错了路,岸边蒲公英连绵成片,跑出去一片小伞四散,他自娱自乐玩的正开心,那目光又来了。
他扭头盯着那水面发呆,联想到看的电视剧里女主落水扑通一声,然后男主就从天而降将她捞起的桥段。
他心有主意,放下书包后一头扎入水中,扑腾两下还学着女主台词喊:“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然后心满意足地憋气沉入水底。
他静静等待那目光的主人现身,终于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少年蹲在岸边,他有着一张清秀俊美、和他同桌一模一样的脸。
梦里傅青君面无表情地向他伸手,右手手背靠拇指位置有一颗明晃晃的痣。
他盯着那颗痣,突然岔气,呛了几口水进肺,这次是真的溺水了,他四肢扑腾着开始挣扎。
云朵小区A栋702,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的卧室内,陆季泽猛然睁开眼,弹坐而起。
他大口大口喘息,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尚未从噩梦中缓过神,手机闹钟响起,他弯腰痛苦地一抹脸,关掉闹钟后又静坐片刻才掀被下床。
浑浑噩噩地洗脸刷牙,陆季泽开始冷静,也开始回忆梦境中的不合理之处。
梦境的最后和现实有所出入,他水性不错,在水里憋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最后失望地爬上岸,回家时衣服还是半湿的。
他没想到玩到那么晚,爷爷出门找他去了,奶奶正在给他父母打电话,着急忙慌说孩子丢了,来不及一回头看见他,吓得惊慌失措。
“死孩子你去哪里野了,身上衣服怎么回事?”
陆季泽低头沉思,意识到单靠自己是找不到那神秘人了,于是求助靠谱的大人,自认条理清晰地讲出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他,他跳进水里想看看是谁,但没等到人,就自己回来了。
他当时仰着脸,没太看懂奶奶突然怪异的神色,老实的座机还没挂断,一旁角落里收音机也在工作,声音甜美的播音主持人提醒听众:“近期我省儿童走失与诱拐案件频发,在此提醒各位爸爸妈妈,看好自家孩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不要……”
再没过多久,他就和陆季笙一起打包转校了,开始跟着爸爸妈妈在大城市里生活,而那道目光,也再没出现过。
陆季泽弯腰用冷水浇脸,紧绷又精神,神清气爽地出门去楼下小饭桌找饭吃,一楼阿姨手工做的大包子,皮薄馅多个儿还大,学校里那小气吧啦的根本比不得,白菜土豆馅的他一口气能炫六个。
吃完喝椰奶的功夫,张彬也下来了,一见他就精神抖擞,一开口就是:“陆哥,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新同桌牛逼坏了!”
他动作一停,不自然地问:“他怎么牛逼?”
张彬直接激动地坐陆季泽对面,声音压不下去的大:“昨天学校大群里徐清清发转校生的照片,结果文一班一个同学说这不他们班傅青君吗,这学期开学没见人,还以为转学了,没想到是转到理科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