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听一勾手,韩暮生就乖乖坐过去。
沈朝听打量他,感觉有点新奇。虽然心中一直是这样比喻的,但真看到韩暮生这样,一想着他好像小狗,就永远转不过去了。
一只乖小狗。
沈朝听朝他眨眨眼,模样像发呆。韩暮生把沈朝听的手从杯子外解救出来,放在自己手里。他笑眯眯的,等主人对他发号施令。
沈朝听愣了一会儿,便把视线从远方捡回来,落在韩暮生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门口是敞着的,传来小狗细弱的叫声。比它要大一点的叫声随后响起,像是在催促些什么。
韩暮生不在乎那是什么东西,应该是小狗崽,或者刚出生的幼犬。他有些好笑的想,从前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一只动物要跑进来求助,哪怕在附近徘徊,也会克制着不发出声音,现在倒好,直接跑到家门想对沈朝听道德绑架。
更可怕的是,沈朝听真的会被绑架到。
韩暮生看着沈朝听站起来,面色自然如同去干一件小事,实则步履匆匆走向门口,眼神晦暗不明。
你是要发光发热照亮所有人吗?
从包装出来的明星形象到日常小事的生活实录。
你应该只看我。
沈朝听听出来那应该是小狗的声音,也许还会是刚出生,幼犬在外面总归是死或无家可归。
小狗身上的胎衣还在,母亲躺在一边气若游丝。刚才的叫喊已经耗尽它们的所有气力,母狗眼睛里包着泪,沈朝听第一次看见动物真的会落泪。
眼角的堆积物让它看上去更加落魄,黑色眼珠暗淡得像一重绒黑帘幕。身上肉眼可见的斑秃与大大小小的伤痕,落在它干枯的毛发上,像秋天的一个代表。韩暮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手套和一件衣服。沈朝听小心地把两只小狗放在衣服上,抱着,立刻去医院。
柔软的身躯因为陌生的气味在布料上挪动,沈朝听眼看这块布越来越抖、越来越抖,他越用力抓紧,它抖得越厉害。他这才意识到不是因为狗在动,是他的手一直抖。能保证它没有掉下去,还是韩暮生在中间托举。
韩暮生接过他怀里紧攥出褶皱的大衣,凝目去看沈朝听没有重物压着依旧无法克制地抖动的手,把大衣放在腿上,一条胳膊包个半圆,另一只手轻轻把沈朝听两只手合在一起,然后紧紧握住。
温热的感觉让沈朝听冰冷的指尖开始回温,韩暮生温声道:“没事的,听听。我们努力了。”
沈朝听眼神失焦,茫然的去看韩暮生。他的视野里捕捉不到韩暮生的样子,偶尔看见,很快就一闪而过,犹如年幼时别的孩童去扑的萤火虫。
耳边尖锐的轰鸣慢慢退去,沈朝听开始能听到韩暮生的声音。
“没关系的……我们尽力了。”
“我们尽力了,听听。”
“不要责怪自己,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你看它,它以前从来没找过我。现在它来找你,它肯定希望你帮它,而不是比它更早倒下。”
“没事的听听……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沈朝听勉力定住视线,下一秒又模糊,他才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流了满头冷汗。
他一开始没什么想法,只想着救助它们。母亲很温顺,一路上不哭不闹。在医生把母女带去检查的时候,沈朝听在座椅上松懈神经,这才感觉这只小狗和自己的可像之处。
韩暮生在他旁边,胳膊搭在他背上,时不时小心地拍几下。另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宠物医院前面的颜色很温馨,但走向手术室和检查室的地方也是白色的。这种白色和某些记忆重合,沈朝听的眼前有些眩晕。他想,曾经宋明莘捡到奶奶手下的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要是说可怜,也没有那么可怜吧。小狗倒是很可怜,它刚刚出生。他应该没有那么可怜吧?
他也是……
沈朝听的眼泪落下来了。在这个突兀的时间里,他最终在相似的命运中流出从未为自己哭泣的眼泪。
他哭起来没有声音,连就在他身边的韩暮生也不知道。但他的手指大力紧握,很快又开始抽搐。韩暮生掌心感到异样,于是立刻去查看他的状态。
沈朝听看上去极端糟糕。额发已经被冷汗浸透,眼泪仿佛无止境、仿佛现在就要把得来的恩惠全还回去那样果断徐徐地流出。可林黛玉都不是整天整夜夜以继日地哭,他要是一直把眼泪流下去,哭到缺水倒还好,怕的是把眼睛哭坏。韩暮生知道越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心急,他从沈朝听的衣服口袋里找出药,好在沈朝听平时喜欢把东西放在身边,哪怕在家里,这样也才安心。他也抖着手,好几次倒不出来药。韩暮生定定神,倒出适量的药,喂沈朝听吃下。做完这些,他把沈朝听的脑袋移到怀里,用布料堵住沈朝听要听到外面声音的耳朵,只有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鼓动得慌乱又像催眠的白噪音。他轻轻拍沈朝听的脊背,摸猫一样顺着滑下去,从后脑勺到尾椎骨上面,一下又一下。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普通流浪狗的状态,医生问他是要带走还是找领养。韩暮生想了想,说:“找领养吧。我们不在这里长住。”
医生点点头,有些好奇地看了眼他怀里不停的动作和闷在怀里的人,很快离开去处理后面的事。
夏天穿的衣服薄,很快,韩暮生就感到那一块布料湿透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手机械地抚摸。
看后续处理得还不错,韩暮生把沈朝听抱起来,回去。外面的环境没有室内安全,但等他想把沈朝听放下的时候,却发现沈朝听不知何时,手像攥住那件大衣一样紧攥他的衣摆,没办法松开,好像一松手,这些东西都会消失似的。
韩暮生只是想去给沈朝听接杯水,然后再给他洗个澡,夏天出一身汗,他肯定不喜欢。
沈朝听应该喜欢这个世界的,不然他没办法开心。所以韩暮生希望他做的事情都是他喜欢的,并且鼓励他那样做。
“是你不让我走的。”韩暮生小声说。他也躺到床上,手继续抚沈朝听的背。沈朝听在路上就不哭了,脸上挂着泪痕,显得可怜兮兮的。
应该是熟悉的气味起了作用,沈朝听慢慢睡着了。紧皱的眉头终于勉强松散开,韩暮生在它即将聚拢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展平。
沈朝听的病情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了。韩暮生有些怀疑,自己真的能帮他走出来吗?
如果走不出来,沈朝听要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没办法做到到时候再说,韩暮生急切的就想解决。不是出于“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功亏一篑”,而是实实在在的想要为两个人找到一个结果。
如果实在不行,能让沈朝听幸福,那也可以。
韩暮生把脑袋埋在沈朝听脖颈处,小狗一样到处嗅嗅。他真想把沈朝听刻在他骨头里,这样死了烧了也是死在一起,分拣不出两具骨架两堆骨灰的区别。
“你不能给我承诺吗?”他小声说,闷闷的,“你骗骗我。”
“我就可以也开始得过且过了。”
沈朝听惊醒的时候,韩暮生已经睡着了。这一天又是照顾小狗又是照顾沈朝听,他在确认沈朝听不会复发之后就休息了一会儿,结果躺着躺着彻底睡着了。
沈朝听凝视他的脸。
短发,白净的脸,粗黑的眉毛,略显得深的眼窝。他记得韩暮生母亲是高寒国家的女性。在男生中显得长的睫毛,沈朝听想到他睁眼后的样子,的确很适配他的眼睛。中和了中式柔美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现在略显得干燥。
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我见犹怜。
沈朝听鬼使神差地凑过去,轻轻亲了亲韩暮生的嘴唇,一触即分。
他现在没有可以遮掩的,一切都在韩暮生与他的朝夕相处里无所遁形。他起来走进浴室,淅淅沥沥的水激起水雾,掩盖未褪伤痕。
大大小小,暗沉安静。
它们诉说主人的生命历程,最终都随着水流汇在地上,就像一个人的一生。
沐浴露的泡沫反复擦过每一处皮肤,留下一片片红痕。
沈朝听换好睡衣,回到卧室。他站在门口想了想,想到自己的体力,还有自己对韩暮生的在意,这些能不能超过不想睡在脏床上的想法。他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发现在他犹豫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做出了判断。
他走过去,站在韩暮生旁边。他接来水给韩暮生擦身体,衣服也换上新的,被褥全都换掉,到处喷了酒精与空气清新剂,这才安心躺在韩暮生旁边。
其实这些都是无用功。在陷入安心的安眠之前,沈朝听迷迷糊糊地想。
但是他还是想那样做,这是一种执念,就像远游的游子对恋慕的家乡的在意,他一刻不停地强化自己的感情。
好消息是,韩暮生会纵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