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冬知道 第7章 狗尾巴草（七）

福夏小区地处霁江的边缘地带，位置偏僻，附近的交通方式中选择公交居多。

一辆通体漆黑的豪车如魅影般缓缓驶入小区并不宽敞的通道。

小区里住的大多是普通人，平常大概在网上才能看到这种车标的车，经过时不免纷纷侧目偷看。

时间尚早，车辆稳稳停在空旷的露天停车位。一个长得又高又壮的男人从里面动作浮夸走出来。

他穿着黑西装，面戴黑色墨镜，身材壮硕，如同电视剧中冷酷无情的专用保镖。

冷飕飕的风飘然吹过，“保镖”立刻龇牙咧嘴现出原形。

——

许成褚熟门熟路找到门牌号。

房门紧闭，门口有袋没扔的垃圾。

他嫌弃把垃圾往边上踢了一脚，自己上前身体侧歪，将全部重量压在门面处。

单手无聊地拿出手机刷短视频，空的那只则插在西装侧边口袋里。

倒计时结束，伸出手按响门铃。

“铃铃铃——”

“铃铃铃——”

“……”

魔音似的门铃声萦绕盘旋这层楼整整五六分钟。

男人身体转个方向，甩甩酸痛的手腕，继续找准时机按门铃。

冬日的风总是带着刺骨的冷，毫无预兆袭来的刹那，似乎都会吹进骨子里那般严寒。

新贴在侧边门上的小卡片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来回摆动。

他转头侧眸。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开了个缝，缝隙很小，看不清屋内的场景。

他试探般伸出手轻推，缓缓勾唇。

顺着那条缝大力拉开房门，许成褚把身体灵活地挤进屋内，后脚一勾，以一个自认为颇为帅气的姿势顺带把门带上。

关上的瞬间，他脸色顿时拉下来。

“荀周！你大爷的又给我装没听见！”

许成褚边说边弯腰打开鞋柜，里面最边缘的位置摆着一双格外不同的深蓝塑料人字拖。是自己上次过来从外面超市便宜买的。

他心底暗骂，迅速换好鞋，一步算两步大跨步到书房外面，没有迟疑地握住门把手用力往下拉。

直到逼人的冷气直冲面门。

他呆了呆，视线慢慢移向屋内。

窗户全都没关，寒风顺着不大的口子呼呼往里面吹。

靠窗那方。

有人坐在风口中心的书桌边，穿着单薄的长袖长裤，侧脸几乎白到透明，已经冻得泛红的双手还在键盘上敲击工作。

书桌的角落，厚厚的书册被风吹得来回翻动页数，发出沙沙声音。

这人权当没看见，全程紧抿着唇，眼睛专注盯着电脑屏幕。

许成褚压着口气，站在门口远远看他，故意沉声，“我给你发的消息没看见？”

荀周没有半点反应，像是完全不知道屋里多了个人。

许成褚深吸一口气，上前把他的蓝牙耳机不轻不重取下来。

少年慢慢掀开眼帘，不过须臾又落回原处。

“静音没听见。”

嗓音轻哑，言简意赅对他解释。

许成褚抽空看向他面前的电脑屏幕，皱眉说，“说给你休假，你不用这么急着赶稿。”

荀周没理他，大概是知道这人过来自己没法再继续工作，索性合上笔记本，拿起闲置许久的智能手机。

许成褚已经习惯他对自己的无视，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随后大步流星走到窗边，双手并用关上窗户。

风止住，发凉的皮肤仿佛回暖一样发出热意。

许成褚舒适喟叹，“这多暖和，非要开窗吹冷风……”

“哎，你也不缺钱，就算不怕冷也不至于连个空调都不装吧？”

“哦，也对。”

许成褚啧啧两声自说自话，“你丫的本来就没考虑过我们这些客人的感受。”

不经意看过去，目光停留几秒，“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他好奇随口说道，根本没指望这人能回答自己。

荀周他心情好了或许能搭理自己几句，平常回不回就只看事情的严重程度。

“我跟你讲，你这个房——”

“许成褚。”

荀周忽略耳边某人聒噪的话，注意力整个集中在微信聊天界面。

他的长睫低垂，掩藏住眼底的万般神色。

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落在屏幕上。

微风吹动干枯枝丫，发出细微等同于无的摩挲声。

许成褚不明所以皱眉。

他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说道，“就你这个房子，在整个霁江那都——”

“上次家具定制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

男声比上次更加清晰。

许成褚终于发觉刚才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慢慢站直身子，整个人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局促。

“有……有的吧？”

“等等，”

他脸色蓦然变化，看着荀周的表情正经严肃起来。

“难不成东西出问题了？”

荀周把手机背扣在书桌上，略垂着眼帘，“没问题，挺好的。”

许成褚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你，你这屋不都你自己和人家联系的吗？你还找我要联系方式……”

荀周对自己的私人区域要求很高，这座房子的各种装修工程的都是他自己和工作人员详细沟通设计。

当然，这里仅指线上的聊。

他不喜欢和人交流，如果真到必须真人沟通的程度，很大可能还得自己出马。

周遭安静沉默须臾，房间一时只有钟表无情僵硬的嘀嗒走动声。

许成褚后知后觉察觉到他问这话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

视线缓缓飘过去。

你没有？

荀周掀开眼帘对上他的目光。

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我没有。”

许成褚：“……”

他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咬牙切齿低吼。

“你丫不会装完就删了吧？！”

荀周没出声，黑沉寂静的眼眸已经提前替他道出答案。

许成褚面无表情为他鼓掌。

“呵呵……厉害。”

——

蔺姜之前选过几个不错的公司当软装备选方案，几个朋友对它们的评价褒贬不一。

家里需要软装设计的地方不算多，卧室和工作室是蔺姜之前自己熬夜学习设计装修好的。

蔺姜怕踩雷，也怕多花钱结果弄一个自己不满意的家。

房子这件事得尽快处理好。

考虑种种因素之下，她努力忽视之前的尴尬，决定找老师推荐的那位“经验丰富”的同学取经帮帮忙。

她如今已经摸清对方的回复速度，发完消息后就不再多管，转而切到和许书满的聊天界面。

某女狠狠嘲笑了她一顿，真心表示感叹：

许书满：【你想拉近关系也得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吧哈哈哈——】

蔺姜：【……我的错，看到那个头像，我直接先入为主了。】

蔺姜：【怎么办？他应该不至于生气吧？】

许书满：【我觉得有点，不然谁每次回消息都一连间隔几个小时的？现代人难道不玩手机？不可能的。】

蔺姜：【表情包：叹息--】

许书满：【你之前就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蔺姜：【没来得及……我自我介绍完了以为他会说，结果他没说，后面我也就忘了这件事……】

许书满：【你也别太在意了，说不定人家根本没在意，大不了你这件事成了之后请他吃个饭。】

蔺姜放下手机，心里暗道：是个好主意。

消息提示音出现。

蔺姜的视线随意瞥过去。

不是和许书满的聊天界面，她心底稍稍惊讶，难道是他？

蔺姜试探地切换界面，

果不其然，软萌的兔子头像上多了一个小红点。

她轻点头像。

简约至极的界面中，寥寥几行文字显得客气又疏离，最终停在对方新发的消息。

什四：【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

没有标点符号，没有颜文字，没有表情包。

和第一次聊天形成鲜明对比。

蔺姜吸溜着碗里的泡面，匆匆咽下一口面，拿起手机和陈先生联系。

陈先生就是那位同学给她推的企业联系人。

蔺姜其实有些无所适从，她的本意是想和同学本人询问相关事宜，没想到他直接给自己推了另一个联系方式。

蔺姜试探着根据介绍去网上搜索资料，这家公司不仅不是什么骗子，人家在国外的知名程度远比国内热烈得多。

品牌享誉世界，服务细致周到。

甚至主动提出可以根据已装修的地方独家定制私人设计风格。

蔺姜纠结之下问出关键性的问题。

【之前你说的我都大致了解，其实我这次装修的预算是不多，然后时间方面也比较赶……】

陈先生：【蔺小姐，您这个不用担心，您不是全屋设计定制，而且您是荀先生的朋友，如果选择我们的话是可以享受很大优惠力度的。】

很快，他又发来一份更加全面的介绍。

总而言之，各方面看来蔺姜都觉得很满意。

蔺姜真的心动了。

不是骗子吧？

这个价格和设计风格样图看起来都很专业的样子。

蔺姜很谨慎，回复道：【好的，我这边有点事情，之后想好再回复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蔺小姐有需要相关帮助的随时可以找我们。】

结束聊天后蔺姜转头给老师打了个电话。

接通前她放下碗筷，仪式感十足地抽出纸巾擦沾满油渍的嘴唇。

她和张芸华说出自己的担忧，没想到张芸华一反常态，语气十分笃定，“小姜，这个你不用担心，他推荐的肯定不会错。”

蔺姜心底的怪异感更强了，“他，不是，那个同学您和他一直有联系吗？说起来之前没听您说过啊。”

电话那边，张芸华停顿两秒，而后长叹。

“联系方式倒是一直有，那孩子性子有点孤僻，国内认识的人很少，我也是想着你能和他做个朋友。”

“不过老师也不是强制你必须从他那儿找地方装修，老师就是给你个建议，你要是不满意直接换就行。”

蔺姜点头，又听苍老温和的女声继续说，“就是小姜，”

“嗯？”

“他脾气可能有点怪，要是有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你多包容一下他。”

蔺姜心想，

那估计不会，

她和那位同学基本也不怎么联系。

顾忌到老师的担忧，她弯着眸答应道，“好，我听您的。”

有老师这番话，蔺姜心底担心的石头隐隐放了大半，忽然，她想起一个险些遗忘的问题。

在电话挂断之前，她犹犹豫豫出声。

“老师，他……叫什么名字啊？”

张芸华声音诧异，“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应该啊。”

蔺姜尴尬低笑，“一直没机会问。”

现在发现不太好意思问。

“他名字挺好记的，”

“荀周，”

“荀子的荀，周瑜的周。”

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偷跑进来，略过她柔然的发梢，脖颈处传来不明显的寒意。

蔺姜握着电话的手轻微蜷缩，表情莫名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