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冬知道 第1章 狗尾巴草（一）

——霁江市——

气温骤降，小区外围的马路早早凝结厚厚的雪层。

玻璃窗寒凉冰冷，蔺姜双手触上，靠近呼出一口热气，窗面立即出现模糊白雾。

窗户半边开着，冷风裹挟着肉眼可见的雪花在半空悠然起舞。

她定定凝视片刻，忽地抬手打开那层拦住风雨的透明阻挡物。

耳边涌入呜呜风声，寒气争先恐后直钻衣领，披散黑发上不消片刻便坠满晶莹分明的雪粒。

房间里消息提示音接连不断轰炸。

“啪——”

窗户重新关上。

蔺姜转过身小跑回房间。

客厅四周满眼宽大空旷，墙面是简单的大白墙，家具除了必须的以外其它几乎聊胜于无。

进入精装过的卧室则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空调暖烘烘的热风很快驱散寒气，毛绒绒的地毯光脚踩上去完全不冷。

蔺姜弯腰从凌乱被子里来回摸索，在枕头底下找到自己的手机。

【蔺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昨天底下的人消息传达有误。现与您约定好的工作时间已经改到明天上午十点，地点不变，希望您准时到场。】

蔺姜抓抓毛燥长发，无力回复【好的。】

屏幕上方时间变成凌晨两点。

眼珠转动，她迅速切换页面，找到熟悉头像开始敲字。

蔺姜：【小满，明天演出时间改了。】

消息刚发出去，那边立即传过来连串吃惊的表情包。

书满：【啊？改成几点了啊？】

蔺姜：【晚上十点改上午十点。】

书满：【那火锅岂不是吃不了了啊——】

蔺姜扬眉，摁住语音键直接道，“我明天最后一场，之后估计就专心忙工作的事了。这几天其实挺闲的，只要你有空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去吃啊。”

书满：【行吧，那你明天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啊。】

蔺姜连发三个好。

她晚上喝了咖啡，精神依旧处于亢奋的状态，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无聊刷着手机。

想到之前网友给自己的留言，蔺姜迟疑着点进自己前两天分享的那幅画。

素描纸大片留白。

女孩面上仿佛带着虚幻的面罩，什么都看不清。她坐在沙滩边，穿着雪白长裙，黑发松散在肩颈，风扬起海浪，侧脸柔美细腻。

旁边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领口处黑色蝴蝶结在风中栩栩若生仿佛自由摇晃身姿。

这画是蔺姜在高中中二病发作画的半成品。

网友强烈呼应想看成品。

可惜时间隔的太久，蔺姜当初的灵感早已经消失殆尽。

当晚在困意降临之前，她翻了许久之前的作品，企图找到那时候青涩纯真的笔触风格，不出所料还是没什么进展。

蔺姜起初是个规规矩矩上班族，早出晚归在工作室工作，现在转做了自由插画师。忙的时候能通宵昼夜颠倒，不忙的时候个把月都有可能空窗期。

为了赚钱养活自己，蔺姜空闲会去弹琴表演赚点外快。

弹琴讲究技术含量，她自认为水平不算高，所以格外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机会。

第二天七点整，闹钟如同鞭炮倏地炸在耳边猝不及防，振动和铃声双管齐下，美梦骤然消失殆尽。

蔺姜眯眼关掉闹钟，想到这里和工作地点的距离，强忍着困意，脑袋半迷糊半清醒地起床洗漱。

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匆匆出门打车到霁江艺术中心场馆。

今天周三，按理说这种工作日路上应该没什么人，场馆东门却排着长长的队。每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远远看过去像是应援牌。

许是蔺姜脸上茫然的色彩太过明显。

司机停车时抽空回头告诉她。

“今天这边好像有签售会，我六点多还拉了几个小姑娘嘞。”

蔺姜呢喃：“这样啊，也是，我们这地方的确好久没明星过来了。”

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司机摇头：“哪能啊，不是明星，听说是个作家，写书的。”

作家？

蔺姜胡乱点头，她对这些向来不太在意。

下车后她礼貌道谢，绕过人群密集处，一路走到西门才进入场馆。

推门而入的瞬间，暖气涌入脖颈，寒气骤然被驱散消失地无影无踪。

蔺姜放松呼气。

活过来了。

工作人员领着她进电梯，不时说着注意事项。

“今天情况特殊，一楼有签售会人比较多，估计也比平常吵。”

“你就照之前那样就行，下班时间到了，你别的全都不用管，该走就走。”

同为社畜的蔺姜对他露出了然的笑，工作人员递给她相应工作牌，注意到她臃肿的打扮疑惑问了句，“你就穿这个？”

蔺姜手臂抬高，露出手里拿着的纸袋子，弯着眼眸道：“我带了衣服，待会儿去换。”

工作人员没再多问，今天人多，要忙的地方很多，把人领到地方后很快彻底不见踪影。

蔺姜对这里驾轻就熟，找到卫生间换好衣服，从包里拿出简易化妆品站在镜子前给自己简单画妆。

她站在镜子前，手指在白嫩的脸上勾勒描绘。

镜中女生扎着蓬松微卷的低马尾，皮肤白嫩清透，瓜子脸小巧精致，随着她的动作抬手、侧脸、眨眼……

垂睫间，仔细抹上唇釉，蔺姜轻抿唇瓣，末了抬起浅眸与镜中人对视。

蔺姜，

再坚持几天，很快就能休息了。

她于心底默念。

一楼的人分块挤成团状，男女老少都有，其中年轻女性居多。

男人穿着黑西装，梳着光洁大背头，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面不断拨打电话。

他头发梳高，用发胶固定得很完美，浑身散发着精英人士的气息。

电话终于拨通。

他满脸立刻出现幸灾乐祸的狡黠。

“大作家，我替你看了，来得人比预计还多了不少，今天这工程量绝对不少。”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男人将手机拿离耳边，正要重新拨打。

清淡随意的男声适时从电话里传出。

“嗯。”

许成褚“切”了声，悠然把手机放在耳畔。

“这些书粉都冲你来的，你倒好，好不容易办场活动还这态度。”

没人说话，只有嗡嗡的风声。

许成褚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快开始了，你现在人跑哪儿去了？”

“天台。”

话音刚落，许成褚就听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忽远忽近，风的呼啸震耳险些盖过说话声。

他不由得翻白眼，“就你臭毛病多，这天也不嫌冷，透过气赶紧回来啊。”

手机振动两声，嘟嘟的电话忙音代替某人淡漠的嗓音，电话显示已被对方挂断。

许成褚：“……”

——

一楼人山人海，中间混杂身着黑衣的保卫人员来回穿梭。六层稍显冷清，栏杆处不少人探头看楼下的热闹。

这层霁江的文创用品店居多，本地人不常出现，大半都是好奇的外地游客。

蔺姜坐在兼职的钢琴店门口，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舞动，音乐声或快或慢，悠然悦耳。

钢琴声让时间流速都变慢下来，过路的人都不由伫步凝听。

冬日的温暖格外珍贵，屋外冷风呼呼作响，一墙之隔的室内，热气蒸腾着肌肤仿佛进入了久远的盛夏。

随着指尖停顿，最后一个音符的拉长，那双纤细好看的指尖轻轻离开琴键，站起身转向围观的人群弯腰鞠躬。

她右手放在胸口，眼睛微弯，像只优雅的白天鹅。

停顿须臾。

“啪啪——”

稀散零落的掌声慢慢汇聚成雷鸣般的响动。

人群逐渐散去，时间尚没结束，蔺姜兀自走到栏杆前休息。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光是站着不动，背部也出了层薄汗。

她透过栏杆，听到墙面高悬的挂钟敲响发出沉闷的提示音，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之快。

钢琴店门口慢慢恢复之前的平静。

她锤着疲惫的肩颈往休息室走。

不远处长椅上的怪人无意中吸引到她的目光。

蔺姜边走边抽出余光探去。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头低垂露出点点脖颈肤色，面戴黑色口罩，微分刘海偏长看不清眉眼。

穿着薄款简便的黑色羽绒服，白色卫裤，打扮初次看去像个大学生。

周遭人来人往，一直无声寂静坐在角落，身后硕大的悬空广告牌摇摇晃晃，某些程度上，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蔺姜注意到他手中拿的薄书，指尖捏着书页，带有过分病态的白。

等等，

书？

蔺姜脚步忍不住加快。

附近这么多书店，居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看书。

她迅速收回视线，继续抬步继续往前走。

额角汗湿，刘海贴着脸颊，加上脊背的粘腻感觉。

蔺姜浑身难受，到达拐角，就在她即将转换方向的那刻，身后猝不及防有人出声喊住她。

周遭广播嘈杂沙哑，其中不间断电流声滋滋作响。楼下的大片呼喊声依旧震耳欲聋。

男声清晰分明，包含有微不可查的哑与僵硬。

蔺姜眼神闪过疑惑，慢慢止步回眸。

见是长椅上的怪人，指尖莫名踌躇，缓缓抬起指向自己。

你找我？

他眼神沉而静，许是看出蔺姜表情的困惑，几秒后，继续点头。

“我是，想问你刚才弹的钢琴曲……”

男生拿起书走到蔺姜面前。

语速很慢，语气细微局促，蔺姜不明所以等待下文。

他口罩上方的眼睛一直看着蔺姜，像是在不着痕迹暗中观察对方的反应。

蔺姜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停留几秒，很快自然移开。

他说完后，蔺姜才不好意思解释。

“没事，这首曲子比较小众……”

“……古典法式钢琴曲，比较冷门，适用于初学者，我也只懂皮毛。”

他若有所思垂眸，眼中似是混杂无数漩涡的大海，看不清也摸不透其中深意。

“谢谢。”

声音低沉。

蔺姜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见他手里还拿着本书，好奇问，“你也是来参加一楼签售会的？”

他怔了怔，轻“嗯”了声。

蔺姜疑惑，“很有名的作家吗？”

说完不忘补充一句，“不好意思啊，因为我平常比较宅，对这方面不太了解这些。”

“不算有名。”

蔺姜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这时男生口袋突然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止住话语，低下头看腕表，不忘和蔺姜说，“抱歉，我先——”

蔺姜见状也没有继续攀谈的打算，自然接话，“没关系，你忙，我也准备回去了。”

他动作突然停顿须臾，黑发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我——”

蔺姜清亮的杏眸闪过疑惑，礼貌等待对方的下文。

口罩下，他微抿唇。

随后对蔺姜轻轻摇头，“没事，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