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年多前才摆脱月黄昏的追杀,藏匿林间猎户家这么久,直到季清岚跟出来,她才被再次盯上。
季清岚不是落难凤凰,是碎了牙的奸诈狐狸。
他披着几层面具,在公主府与几个手足斡旋,在朝野与各党相斗,在江湖与月黄昏间你来我往,甚至在他受伤动弹不得的时候,还算计救命恩人。
月黄昏行事不择手段,时延春自小就跟着那些姐姐们逃了出来。
别家的小孩子唱歌谣,她念的却是名册上暗桩的来龙去脉、相貌特征;旁人练武增长在一招一式,她却是在逃亡和杀人中逐渐摸索长大的。
她在浮萍里四处扎根,却又可以及时抽身险境。
她是月黄昏叛逃一脉中最滑手的一个!
季清岚沉默了片刻,时延春给兔子翻了个面,也不说话。
直到火堆里炸了一声响,季清岚才道,“既然你知道,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方才我露了面,他们必然猜测你我联手。你拿着暗桩名册,我握着禁军扳指,必然能将他们掀翻在地!”
时延春提醒道:“名册和扳指都在我手里。”
季清岚道:“可你在我手里。”
时延春忽然提不上内力,猛地瞪着他,“你下药!”
季清岚提醒道:“我的袖口,你拉过。”
时延春冷目,“一个内力暂无,一个重伤未愈,待会儿要是他们追上了,可就没人拦得住了!”
破庙内火光闪闪,庙外已经全黑了,但并不妨碍时延春听见外面数十人的呼吸声。
外面有人,季清岚的人。原来他来镇上,是为了联络久候的属下。
“早在我给你写家书的时候,我就用了我的人才看得清的信号。”季清岚解释道,“就是难为春儿你誊了那么多假的,花了不少精力。”
时延春皱眉不语。
“现在筹码在我手里。时姑娘,我们重新谈谈合作吧。”他含笑道,“我知道你说出名册,是想拉我垫背。这样一来,‘月黄昏’就摸不准名册究竟在谁身上,追着你的人必然会少很多。眼下我的人就在外面,你若将扳指还给我,我便替你担了这名头,保你平安。”
时延春冷笑:“‘月黄昏’是有交易必做。我怎知,你不会转头就将我卖了,请他们替你除去政敌?”她抬手晃了一下,“解药你还没给我。”
“那是之后要谈的事。”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若同意,解药给你,名册给我,如何?”
一个带着名册的叛逃杀手,不足以让“月黄昏”斩尽那么多政敌。可名册在手就不一样了。
“平安和解药,换扳指和名册,如何?”季清岚继续道,“之前答应的酬金也会奉上,以后你藏身何处都与我无关。”
时延春沉思了片刻。庙外安安静静,无声的压迫让她第一次怕了。她知道季清岚没那么好说话,处处设陷阱,只怕她交了东西,立马将她杀了。
她打量了下四周可以利用的东西,估算以她恢复的功力能跑多远。季清岚看出来她的心思,善解人意道,“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输‘月黄昏’。”
烦死了!时延春想。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细汗,又瞪着季清岚那张脸,像是要把他记住。
须臾,她终于开口:“扳指可以给你,名册我得留一半。‘月黄昏’的暗桩人数多过杀手,扎根庙堂与江湖的桩,有些日子久了的,不愿再回去。‘月黄昏’的首领害怕他们就此分崩离析,也怕像我这种叛逃透露消息的,便早早在下属进门时下了毒,在黄昏月相时发作,毒发时心口月相渐明,也叫‘月黄昏’!每三年再喝一次毒,压下之前的毒性,便可相安无事三年。可等心口的月相成了满月,那便没救了。”
“我快到满月了。”她跟着那些姐姐们出逃时已经喝过一次,后来她们渐渐被发现,或者毒发,她们带在身上的药瓶慢慢被积攒。她捡了便宜,喝了三次毒,活到了现在。
“庙堂的名册给你,江湖的名册我留着,去找他们要解药。如何?”时延春道。
季清岚摸着手骨,不动声色道,“我说了保你平安,自然包括帮你拿到解药。”
时延春:“过嘴的东西当然是自己拿比较放心。”
啪的一下,烤焦的兔子轻轻炸声。季清岚又转了一面,“时姑娘不妨信我一次,一年内我若没能救你,我拿命殉你。”
蝉鸣空桑林时,朝野上下变了又变。京城各党明争暗斗,失踪许久的季三公子横插一脚,带着人在转瞬间将叛臣贼子一网打尽。烂透了的朝野被人拎着抖了几抖,才甩清那些污秽,年幼的帝王这才坐稳了江山。
长公主虽有谋逆之心,但季三公子大义灭亲,又有清君侧之功,本该将功折过。可手握禁军的季三公子,还连着京城内外臣子的暗桩。年幼的帝王对他又依赖又害怕,于是扶着他的手,给了他官衔,却扣下了他的势。
秋雨过后,白露含霜。季清岚就着风霜,翻开了一封无关庙堂的信。
“月黄昏”没有解药,时延春也没有了消息。那晚拿了名册与扳指后,时延春得到了自由和酬金,便离开了,说是两不相欠。
季清岚一边忙着京城的破事,一边让人留意解药。
服用过“月黄昏”的暗桩被审了个遍,却没一个人知道这种毒是有解药的。后来季清岚找人研制“月黄昏”的材料,对照着药理,一路走到了边塞,才回了信,说是没有解药。
季清岚莫名有些烦躁,唤来暗卫。
“公子。”屋檐上翻过来一个年轻的暗卫。
季清岚:“去找个人。”
暗卫等着他下一句。
“名字很好听的,叫,”他顿了一下,不确定她是不是隐姓埋名了,只好赌一把,继续道,“时延春。”
季清岚派人打听了时延春的下落后,他裹着半个被子翻来覆去,最后坐起来熬灯油。
他想起了自己在这孤零零的京城的大半生。幼帝坐在龙椅上时,牙都没长齐。长公主和几个托孤大臣总想着把持朝政,连带着她的儿子们也以为自己能当皇帝!
季清岚是个例外,他是驸马带大的。驸马博学多识,一腔报国之志却被困在了公主府,看着无药可救的长公主倒行逆施,只好将热忱之心寄托在了五六岁的季三公子身上。
季三公子是他父亲眼里的救星,是他母亲眼中的败家子,是两个哥哥嘴里的纨绔。可最后是他,将朝廷的蛀虫灭杀的!
他成了功臣,也成了孤家寡人。
他开始想念大半年前那个漏风的屋子,爬上屋顶时的太阳也暖和得紧。
还有那个人,他们彼此提防,又不得不相互依靠。
季清岚忽然抬手灭了烛火,闭了眼!
他一定是闲得没事干,才会想起那个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