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刚化了雪。
屋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清白的屋舍林间有袅袅炊烟。
时延春简单收拾了一番,估摸着时间,往山上的陷阱里捞猎物。
这时节猎物肥美,一半留着吃,一半拿去换些钱。攒够了钱,再好好修整那漏风的屋子,也算对得起借住了那老猎户的屋子了!
时延春带的东西不多,这一趟是来收成果的,因此她腰里就别了把刀,捻着背篓的绳就出了门。
不料这一趟,她还捡了个人!
那人前胸后背都是伤,只剩喘气的能耐。时延春从腰间拔了刀,刀尖挑了那人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一堆布包的东西,旁边一道巴掌大的金镶玉牌子,刻着个“季”字!
时延春拿眼瞧着昏死过去的泥人,一时摸不准是拿了他荷包里的碎银子直接走,还是把人带回去讹一笔!
不过最后还是挑了荷包里的两粒碎银子,时延春准备把这人连同他的荷包一块儿就地埋了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睁开的眼!
糟了!时延春眉毛一凝,下意识要挥刀,不料对方沙哑着声音道:“你若救我,来日必将重金答谢!”
重金!时延春挥刀的手犹豫了一下,盯着他那张满是泥点子的脸,说道:“好。”
积雪消融后又下了场大雨。时延春这小半个月忙着买药,攒下来修屋子的钱也没剩多少了。
卧床养伤的那位脸上有些不自在。看着她为钱发愁、时刻想把他扔出去埋了的神情,季清岚咳嗽一声,“那个,我荷包里还有些银子,不如……”
时延春凉凉道:“早化了药,进你嘴里了!”
镇上最近的大夫也不便宜,时延春为了救他,拿了镇上最好的药。这位当初答应重金答谢的男人,如今正裹着棉被窝在床上咳嗽装无辜。
季清岚被她盯得有些尴尬,下一刻开解道:“不急,我失踪了半个月,你也在镇上帮我留了往季家的信,想必家里人快来寻我了!”
时延春望着他那白净的脸,假模假样笑了笑,“最好是。”
这些天时延春没有一刻不后悔带他回来,季清岚没有一刻不想在夜里杀了她!
时延春为了防他反悔、趁夜下黑手,将他荷包里包着的东西藏了起来!这是她做杀手的习惯!
季清岚彼时温柔地回应,“春儿还是刚开始温和些!”
时延春:“你若是不让我费银子,我可以多温和几日!”
她时时把银子挂在嘴边,活像个守财奴!可季清岚瞧着不然,这位救命恩人如果真为了钱,大可进城里将他交出去!
如果他猜的不错,此刻外面多的是贴了他的画影图形。
不光家里人找他,追杀他的人也在找他!
无论哪一方,一旦把他交出去,自有大把的银子上门!
只是能不能拿到钱,就看她的本事了!
可时延春偏偏拿寄信的借口,核对他的字迹,仿了数份家书,更改了无数的地址,才将信发往了季家方向!
无论是谁半路截了信,都找不到真正的季清岚!反而让时延春看清了是什么身份的人在找他!
“打个商量,”季清岚掩下眼底的寒意,又温柔道:“我躺了小半个月,人都躺化了!明日能出门走走吗?”
他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养伤的日子没来得及观察四周,也没机会留下记号。
时延春不让他走,是怕他报复!可他要真死了,那荷包里的东西就没了主,万一外面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有人找上门来,她是能脱身,可山野里其他的村民就遭殃了!所以药还是日日煎着,药效却不怎样!
时延春拒绝:“你的伤还没好全,再吹了风,伤了寒,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买药了!”
季清岚道:“你照顾得好,我怎么会伤寒?”
时延春指了指窗户边,“听见了吗?”
“什么?”
时延春:“漏风啊!枕着风没伤寒,出了门可就不一定了!”
季清岚刚要反驳,时延春又道,“对了!今夜似乎有大雨,你小心!”
救她的老猎户原本有个女儿,可惜女儿体弱,熬不过冬雪,年纪轻轻便走了。时延春没那么多讲究,住进了猎户女儿的房间。猎户粗中有细,给女儿的都是最好的,屋子哪里都漏风,唯独那间屋子是暖呼呼的!
后来猎户一朝不慎,在山里打猎时被毒蛇咬了。时延春出去找他的时候,人已经僵了。
她是知恩图报的人,用了副好棺,将人葬在了他女儿旁边。又磕了几个头,送了酒,之后每个月都会带些东西来看看他们。
至于屋子,她是借住,每日都整理,从未乱动过屋内的陈设。
可如今多了个人,不仅费钱,还有点危险!
时延春头疼拿着季清岚刚喝完的药碗,去了厨房。
季清岚望着她的背影,无声笑了笑,又开始闭目养神。
雨,夹着风,又猛又烈!漏风的窗子连同漏风的屋,都摇摇欲坠。
漆黑的屋子里骤然闪了道光!是屋外的春雷!
时延春躲在被子里,闷着头想入睡,背后却突然被什么重物压着了!她惊得要推,不料那东西却紧紧缠了上来!
“我竟不知季公子还是个登徒子!”
时延春又惊又怒!惊得是这人分明下不了地,却仍能悄无声息摸进了她的屋子!怒的是这厮居然抢她被子!
季清岚扯了半边被子道:“我也不知春儿你真如此狠心,将我扔在漏风漏雨的屋子不管!”
时延春干脆坐起来踢了他一脚,趁他吃痛抢回了被子,怒道:“那你也不能进女孩子的房!礼义廉耻你都喂了狗了吗?”
季清岚赶紧又扯回被子,不甘示弱,“礼义廉耻的是君子!我又不是!这山野间,自当是保命要紧!”
“流氓!”时延春又踹了他几脚!
季清岚也不怒,“我是啊!不然真叫你给冻死了!”
流氓没能得意多久,因为被子被他俩扯裂了!
“这下好了,一人一半!”季清岚往自己身上拢半截被子,“不用抢了!”
时延春咬牙切齿:“你给我滚!”
季清岚当然没滚!他那屋子早睡不了了!于是就抱着半截战利品没动。时延春也不可能真把他撵出去,一来这流氓既然能悄无声息进来,就说明他内力深厚,她打不过!二来,流氓嘴上耍横,方才踢他却半点没讨回来!还不是真流氓。
于是时延春在这小小的木板床上横划了一道,“床头床尾,不许越界!”
季清岚有些诧异,见她真在床头那边缩着不撵人,他也只好去床尾蜷坐着。
雨声渐渐小了。屋里一头一尾的两个人却都没了睡的心思,睁着眼睛熬着。
“春儿,睡了吗?”季清岚有些无聊,又轻声唤她。
时延春不理他,心里将他骂了个遍。
不料季清岚锲而不舍,又喊,“春儿。”
季清岚闭着眼,叫她,“时延春。”
时延春忍无可忍,回了句,“大半夜叫唤鬼呢!”
季清岚笑了,转了话题,“拿了钱,你要干什么?”
时延春摸不清他是何意,模棱两可道,“自然是找个好地方待着。”
“不在这儿了?”
时延春头蒙着被子,声音闷闷,“当然!不跑等你找我报仇吗?”
季清岚道:“你担心我日后报仇,不如现在先对我好些!把我的东西给我吧!你拿着也没用!”
果然还是冲这个!时延春冷笑道:“怎么没用?那东西一日在我手里,你便一日不敢杀我!这山野间,多的是豺狼虎豹,保命要紧!”
她拿先前他的话堵回去,季清岚悠哉哉笑了声,不再搭话。时延春也省了动脑子的劲,两人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