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已经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只知道那时的她叫景嫣,后来是被四界缉拿的罪犯。
而原因是她亲手血刃了自己的仇人一家,将那王佑一家三十八口全全拉下地狱。
那年江南的冬如期而至,奇迹般下起了雪。
水乡的人没见过几回雪,就是见到了玩了几下就尽兴,便不会顶着寒冷的天气出门了。
那场雪埋葬了许多真相,景行却没能逃过天庭的追查。
带天兵赶来的,是当时天帝身前的大红人,肆尘。
景行抬眼望着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阴沉的乌云,让江南的冬季浑浊不清。
坐在云端的肆尘使了个手势,身后一众天兵天将便飞下来捉人。
准确来讲,是捉鬼。而人道里的景行早在之前就惨死在王府的后院里,王府的人趁着雪大将人匆匆埋葬。
如今站在身前的景行,是带着怨气归来报仇的地狱厉鬼。
可她哪里是肆尘的对手,大仇已报的景行也不还手,任由两个小将压着送到肆尘身前。
肆尘垂眸看她,她便瞪着渗人的双眼冲肆尘笑。
对于这样的小把戏,这位天界上仙从不放在心上。
只是稍稍动了动手指,景行便被架到刑架上。
十道天雷落下来,将她的魂魄劈成两半。
景行表情狰狞,似乎要从刑架上挣脱开来。
肆尘看着即将魂飞魄散的厉鬼甚是满意,又传令召上地府判官酉沫将残破的灵魂带回去严刑拷打。
被领回去时,景行如同一个犯了错事的孩子默默跟在酉沫身后。
酉沫刚要说些什么,一回头发现景行的两瓣灵魂各自贴着一边墙飘着,这样的场景连她这个地府判官见了都觉得渗人,何况飘出去见到凡人呢?
“你,疼吗?”
对于酉沫的好心询问,景行的两瓣头同时摇了摇,或许是生前遭受了太多的疼痛,就算天雷劈下来她也觉察不到有多疼。
酉沫叹了口气,道:
“我已经千里传音给了你师尊,你师尊马上就到了。”
景行默不作声,酉沫嘴巴闲不住,一路走一路说着:
“不过你太冲动了,你杀的那三十八口还在牢里关着没审问呢。
但你一定想知道,那肆尘为何因一家人惨死而动怒,以至于亲自带兵来拿你。”
景行终于有了点表情,不过两张脸同时做出的表情着实诡异。
酉沫挥了挥手,示意算了,不用得到你的回应。
“那王佑一家从祖上十三代就开始供奉肆尘,肆尘吃了他们家几百年的香火。
更何况王家殷实,每年为肆尘上供的供品数不胜数,肆尘总是欠着他们的人情的。
你可倒好,一朝灭了全族,那肆尘肯定是坐不住,要来替王佑一家报仇的。”
这样一个吃人的时代,就连仙和凡间的百姓都能扯上关系,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却看不见民间疾苦。
王家的供桌上供奉着肆尘的雕像,景行不相信肆尘从未蒙尘的眼睛看不见王家的暴行。
只是,他只选择了对他有利的一方。
绛玉来时,酉沫正在处理那位惨死少年的魂魄。
那样四分五裂的脸,比景行的情况更为严重。
酉沫一边吐槽着谁下手这么很,一边用绛玉带来的针线将他的脸缝起来。
而景行的魂魄,是绛玉亲手缝的。
灵线穿过景行的额头,眼角,整个鼻梁,再到嘴巴。
等一切完成之后,她的小徒却不能变回原先好看的模样。
绛玉抚摸着景行残破的脸,最终双眸染上红晕,叹息道:
“怪我,来晚了。”
景行连忙摇头,她从未怪过绛玉。要不是绛玉,她早就死在了那个寂静的雪夜。
实际上她真死在了那里,如今的景行只是她捡回来的一只小鬼。
她虽然还没来得及教自己一些防身的本领,但在景行心里,她早就成为了自己唯一的师尊。
绛玉带着景行离开地府时,感应到的王家三十八口魂魄正在牢笼中躁动着,控诉这样的不公。
听着那样刺耳的鬼嚎声,景行忍不住颤栗。
身旁的绛玉伸出温热的手为她捂住耳朵,那些声音消失不见。
景行转头看她,绛玉正笑着说:
“无事,莫听。”
…………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
鞭子在关鬼的牢笼上打得噼里啪啦作响,酉沫的声音比那些鬼哭狼嚎更大声。
笼子里的鬼像是被驯服的野兽,不敢再发出声音。
酉沫拿着鞭子指着一旁刚来的少年道:
“你,你叫宴文雪是吧。你死得太惨了,不能立马投胎,先在这里等魂魄修复吧。
来,鞭子给你,替我好好看管这群鬼。”
宴文雪接过鞭子,愣愣看着酉沫,随后点了点头。
如此,他便在那里待上了许多年。
那时的绛玉开始在山上种银杏,睡醒的景行推门看见身穿素衣的她挽起了长发,用锄头将贫瘠的土地挖开。
就算是那样有灵气的山,土地也供应不了银杏树的生长。
景行问她是为什么,绛玉将锄头放在一旁,笑了笑道:
“若种出了神树,就会瓜分走众位上仙上神的功德。他们又怎么甘愿看着我这里的土地吸收日月之精华变得肥沃呢?”
景行只是默默摇头,她不是问的这个,她问的是,为什么执着与种树。
那时的风骤起,吹动绛玉宽大的衣袖,她发上那支墨色发带随风摇曳。
绛玉念道: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景行不明白她所念的诗句是什么意思,只是过了许多年之后,她才知道那是她为自己选取的最好的名字。
绛玉还是种活了银杏树,这里也被改名叫杏叶山。
随后春夏之时银杏郁郁葱葱。
景行也开始穿绿衫,就如同那富有生机的银杏叶一样,随风飘扬。
秋时银杏辉煌灿烂,是银杏最美的时候。
等到深秋时,绛玉说要为她过生日,景行自觉没必要,毕竟如今的她是个飘荡的鬼魂。
躺在满地金黄银杏上,景行最终还是打开了绛玉赠予她的生辰礼物。
能收到绛玉的生辰礼物,景行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虽然嘴上说着不需要,但也遗憾自己生前没有收到过一件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的布被掀开,里面是一面铜镜。
景行连忙闪躲开,她知道自己脸上的伤没好,如果冒然照镜子或许能吓到自己。
铜镜里照着似火的银杏叶,微风吹过,银杏枝颤动着,洒落一片落在铜镜上。
景行鬼使神差拿开铜镜上的叶子,瞥见了脸上毫无伤口的自己。
景行抱着铜镜左看右看,只觉欣喜若狂。原来她脸上的伤早就看不出痕迹了。
景行抱着铜镜去询问正在书房看书的绛玉,看着眼前激动到难以平息的景行,绛玉笑了笑说:
“你当初问我如何要种银杏树,今日你就知道答案了。
银杏最具灵性,自银杏抽芽起你就在林子里穿梭,吸纳了银杏三年的灵力,你脸上的伤自然不见踪迹。
若要修血肉成仙,你还需要在这里住上百年。百年之后,从最小的仙修起。”
杏叶山的时光悠悠,像是一场做不完的梦。直到后来,绛玉离开杏叶山,她的梦开始破碎。
她一次又一次想回到杏叶山,却冲不破那一层结界。
她索性去了九重天,砸了诛仙台,却再也没能见到故人。
众仙皆说她被推下诛仙台,凡间正值战乱四起时,她被转世投胎的王家人刮去骨肉炖汤吃掉。
景行闻言,便觉得天塌下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景行不相信,她也是身居高位的上仙,如何能落得这样的结局。
那样凄惨的下场,天道又有何颜面说公平……
……
“校长醒了,校长醒了。”
这一场梦太长了,再睁眼时,自己耳朵里就拥进福星高照操吵闹的声音。
下一秒,所有人都围过来,在自己的上方探出一个脑袋。
景行拨开她们的身影,在清风明月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福星将刚倒好的水递过来,道:
“校长你还好吗?”
高照又拿了些吃的,一边递一边道: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先吃点东西吧。”
刘明月:
“人家刚醒呢,先缓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景行头疼欲裂,她似乎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连忙询问身边靠谱的刘清风。
刘清风道:
“校长,你,在云歌的梦里暴走了……”
说罢众人皆沉默了,那样可怕的场面历历在目。
若不是乔岳及时拉住景行的手,她们这一群人或许真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不过众人也好奇乔岳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能直接让暴走的景行昏睡过去。
说曹操曹操到,乔岳正端着水从门外进来。
对于景行的苏醒,她不是很惊讶,而是默默将毛巾润湿递给一旁的刘清风,轻声道:
“她额头有汗,擦擦。”
景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遂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
乔岳又把毛巾接过去放在温水里打湿,这才悠悠道:
“在你们说话的这一会儿时间里,云歌已经被赵成明和郑慈绑起来了。
还有那位玄婴仙君,他当然没有被抓到,只是放弃自己的女朋友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