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行愿村村里的集市上。
饶岫玉心中阴郁,他太想知道六年后北疆怎么样了,便随手拉过一个刚买菜结完账的姑娘。
人姑娘突然被人薅住,脸一下子就臭了,一记“铁砂掌”将要呼扇而来,饶岫玉赶紧头一低,手一抬,把手里早就已经准备妥当的朱钗奉上。
一旁的罗小眼登时睁大了眼睛。
不是?随了他一路,他这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姑姑姑娘.....”饶岫玉结巴道,他向来巧舌如簧,口吃自然是装得精良。
那姑娘一愣,见饶岫玉那张瘦削却难消俊俏的脸,很快就忘掉了他刚才鲁莽的行为,很坦荡地接过了饶岫玉递过来的朱钗,笑道:“专门给我买的?”
饶岫玉配合地再一鞠躬,道:“是啊,走在路上,见如此美人,倘若不以美物相赠,下次就很难再见到了。”
姑娘轻轻一笑,手一转,便把朱钗轻巧地插进了盘发里,道:“嘴这么甜,不应该是没讨到夫人啊,你莫是鳏夫?”
饶岫玉马上意识到,他的“爸爸”还挂着自己脖子上呢,赶紧欲哭无泪道:“是啊是啊,哎,自古红颜都薄命啊......”
姑娘又道:“看你一个人带孩子,就勉强认为你是个好男人吧。”
饶岫玉笑笑。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口音不像。”
饶岫玉张口就来:“是啊,我是逃难来的,之前是出去打工,老家在这里。”
姑娘:“啊,是从北方吗?听说那里一直都在打仗,从来没有消停过。”
饶岫玉心中一亮,心想,终于把话题绕到关键问题上了。
饶岫玉垂首,无奈道:“姑娘可否告诉我些北方更具体的事情?我们一家只是天底下最平常的一家,听闻北方有灾,呼着喊着,就跟人一道逃了,真要说起天上是哪几个神兵天降在兵戈相向,我还真是说不明白。”
“我知道的也不多。”姑娘道:“只不过前几日家兄去了一趟京城,传了封家书回来,信里说京城啊,变了天。”
饶岫玉:“变天?”
姑娘:“对啊,自从六年前饶岫玉死后,圣上愈发沉迷于巫蛊之术,竟然突然开始闭关深修,不问朝政,本来应该群臣进言献策、皇帝广听进言的朝廷,早已成了各大派别党同伐异的角斗场,明里暗里不知冤死了多少清官廉臣。”
听着,饶岫玉一下子就想到了弓不嗔,弓家人向来主张“上善如水”,要像水一样滋养万物,不争不抢,在明面如沐春风,温文尔雅,在暗中推波助澜,换棋改道,说好听点是与人为善,以和为贵,说难听点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和事老”。
也就比较年轻气盛的弓不嗔还算好些,对于饶岫玉这么冥顽不灵的畜生,下得了狠心挖苦讥讽,不过,也就好那么一点儿而已。
饶岫玉还是忍不住问:“我们那个春风和煦的弓大人呢。”
姑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旁人了,压低声音,道:“什么春风和煦啊?下次不要随便提起他了,名字更不要说,你刚才突然嚎一声弓大人,真是要给我吓一跳。”
“怎么了?”饶岫玉问道,顺手把环不住他脖子的鼻涕虫解了下来,抱在怀里。
大概真的不好站在大街上说,姑娘把他们领进了一个小巷子。
姑娘:“最近的事你可能不怎么清楚,六年前的肯定知道些吧?就比如说饶岫玉,那个饶将军。”
饶岫玉挑挑眉:“啊,这个知道。”这个人他可太知道了。
姑娘:“饶岫玉就是弓不嗔杀的,听闻他们之前就十分的不对付,弓不嗔几次都说饶岫玉不得好死,六年前可是让他逮到了机会,借罪臣之名杀了饶岫玉,听说啊,他一个文官,能只身一人去北疆,就是皇上放他去的,为的就是锄奸。”
饶岫玉:“.......”
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了宿敌,解了积压了很久的心头之恨,之后这位弓大人性情大变,变得乖张狠厉,阴晴不定。”
饶岫玉想起弓家那一群好脾气的“眯眯眼”,不由地道:“我记得弓家人最讲和善,他变成这个样子,弓老爷子没把他棒打三千丈,然后逐出家门?”
姑娘:“哎,弓老爷子和弓家长子,几年前一同死了,弓家现在是弓不嗔坐镇,没人束缚的了他。”
饶岫玉一惊:“死了?”
姑娘:“是啊,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是在此之前,弓不嗔就已经变了,只是没有如今这么猖狂罢了,全国上下对于弓大人的风评可谓是急转直下,但是没办法,弓家祖上毕竟是开国功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听到此方,饶岫玉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问:“如此说来,皇帝不问朝纲,朝廷内群雄四起,北疆还屡生战事,北疆,到底是谁方在战?又是在为谁而战?”
姑娘耸耸肩,道:“各种原因都有。”
京城的风气,饶岫玉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麻烦了,如今发展如此也是有迹可循,弓家几经波折,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也是从开国到现在业力和合所致。
至于这弓不嗔,白花花的一只蝶,一片雪,竟也染污如此,着实令人唏嘘。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浊世路旁,无清人啊。
饶岫玉摇摇头,心道今后如果有机会,赔他几颗海棠树叭。
“对了,有件事。”姑娘又想了想,道:“坊间常有传闻,说邪魔外道搅乱时局。”
饶岫玉:“邪魔外道?搅乱时局?这要怎么论?”
姑娘凑近饶岫玉伸出两根手指,沉声道:“这时局啊,比如说,沉迷巫蛊的圣上,突然变性的廉臣。”
她语气一顿,饶岫玉知道,她还没说完,便道:“还有呢?”
姑娘的语气愈发诡谲:“还有最邪的一件,就是这巫蛊本身。”
“哦?”饶岫玉莫名心口一疼,他强忍住,挑挑眉:“这如何讲?怕不是并没有什么时局混乱,而是不明白的人瞎编的,或者是有心之人别有用心,捏造的?”
姑娘:“那怎么能呢?再瞎编乱造也得有个源头不是?”
姑娘:“听说如今血舌鸠,就是饶岫玉旧友匡尺温的营帐,和草原再战的时候,得了一件灵器,那灵器叫‘瘤胎’,是长生天下最厉害的灵品,很久很久以前,草原的狼头旗还没有现在的规模,当初最具规模的是一个信仰细蛇图腾的游牧部落。”
姑娘:“这个部落虽然也逐水草而居,但是独占一方水土,全部上下足足有十多万人口,算的上一个小号的国家,部落内部也是上下一心,休戚与共,算的上是理想中的大同社会,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个就连部族内年级最大的长老都没见过的天灾来了,不,毁天灭地来了!”
“什么?”胸口更疼了,饶岫玉不得不把怀里的鼻涕虫摁紧,好让他堵住自己频频抽痛的胸口。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姑娘声音激昂而起,眼睛瞪得极大,像是亲眼见过,却形容不得:“从天上掉下来的,抬起头远远看着,像是一颗小石头,还淬着火苗,一眨眼,这裹着火的石头就遮住了整片天,又砸穿了整片地,呼呼——摧古拉巧地,整片草都烧起来了,就连几十道弯的河水都吐出火舌!像是熊熊咧开的大嘴!”
姑娘:“十多万人啊,瞬间就剩下了几千,首领大人拎着一只刚打的兔子,看着草海变成炼狱,却也只得扯着嗓子喊,逃啊!逃!周围的人蒙成一团,动也无处动,世界变了天,东南西北都乱了,谁知道哪里去逃??不少人直接扑倒了火海里,瞬间成了一把焦骨,一抔飞灰,这时几千变成了几百。”
“后来这个部族就从历史上消失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历史。”姑娘道,饶岫玉总觉得到彻底灭族之间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但他没插嘴问。
只听,姑娘又道:“后来,草原再北边一点发起了一支新兴的部族,他们以狼为图腾,一路游牧至此,恍然看到那片天坑,天坑正中有颗黄鹤楼一般高一般宽的巨石,其实,那天上掉下来的石球原本应该更大的,只不过风吹日晒才削减了些。”
姑娘:“狼头旗的老单于派人调查这石球到底是何物?一群人盲人摸象,又摸象鼻子又摸象尾巴的,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老单于比较聪明,觉得这石头材质疏松满是小孔,从小孔望进去,里面是小孔连着小孔,脸贴在上面还有气流呼出,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老单于觉得好生奇怪,就命令人凿开看看。”
姑娘:“你猜怎么着?果然,竟然从石头中凿出来了个怪物,这怪物肉嘟嘟粉唧唧的,生的还是个婴儿模样,有头有脸,有手有脚,却没有心跳,浑身上更没有一处骨头,除了看起来像个婴儿,其实就是个肉球。接触到空气后,‘婴儿’瞬间就开始脱水,老单于灵机一动,就往它身上泼水,它瞬间就把水吸干了,变回原来那个胖乎乎的样子,但是没多久又开始变黑发紫,老单于又杀了一个奴隶,把奴隶的肚子剖开,把它放在里面,它这才回复成最开始那个粉嘟嘟的鲜活模样。”
饶岫玉听得直犯恶心,他大概能想象出来这个没有骨头的“婴儿”能是个什么模样,肯定和放久了膨胀了的死尸没什么区别。
姑娘拧拧眉:“不过,我也就听说到这里,更细枝末节的我也不知道了,这个怪胎就是前面说的那个‘胎瘤’,听说切下它的脑袋它也不会死,给它人的血肉它当天就能恢复原状,没有血肉单纯泡在水里也可以复原,就是花的时间会更长些,可能得几辈子人。”
姑娘轻轻一笑:“圣上大抵就是得了这东西,直接不问国事了。”
饶岫玉一下子听了太多的信息量了,一时还有些懵:“他要这个干什么?不怕有毒,毒死他丫儿的。”
姑娘:“唔,确实有毒,那玩意儿的肉可不能吃,我听见过的人说啊,这东西的肉和牛羊肉,和人肉还不一样,不是血红色的,而是那种艳丽的粉红色,味道也很奇怪,血腥味更重,闻起来还有点甜腻,单吃必死无疑,不过草原那边毕竟经手了好几代,已经研究出了一套镇压毒性的法子。”
姑娘:“皇上要这东西啊,是为了长生。”
“哈哈哈哈哈!”饶岫玉简直听笑了:“古往今来,求长生死了的皇上还少吗?他怎么年纪一大就脑子不灵光。”
姑娘:“毕竟前车之鉴都是捣鼓一些药石金属一类的长生法门,都是些和活人不一样的死物,最后把自己搞死了也是情有可原,那胎瘤子怎么看都是个活物。———我是这么替他想的,他实际的想法大抵也相差无几。”
“哎——真是自古人欲难绝,当个老不死到底有什么好?”饶岫玉无语道。
“不过啊——”小鼻涕虫趴饶岫玉怀里睡着了,饶岫玉摸了摸她杂草一样的头发毛,重新盯住这姑娘,笑笑:“姑娘你听说的事情还真多,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是本地人吧?”
“哈哈哈哈哈!”姑娘爽朗一笑:“你我投缘,我就不诳你,我算是本地人,但是呢,不在这块地上,我在那里——”
她手往正东遥遥一指。
正东,不在地上,那只有......
饶岫玉睁大了眼睛:“你是从蓬莱仙山上来的?”
“是呀,意不意外?”姑娘抱起手,也不装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一掏,竟拿出一根小腿长的洁白拂尘来。
“一点也不意外.....”饶岫玉吃惊地道。
“切,说谎。”姑娘那拂尘扫了一下饶岫玉的脸,饶岫玉被激的合了一下眼睛。
姑娘:“不意外还把眼睛睁这么大?吓唬我呢?”
饶岫玉:“不是意外,是惊讶,惊讶蓬莱仙山上的神仙真的天下事无有不晓。”
“屁!”姑娘一开口就打破了饶岫玉刚刚铸造起来的“神仙印象”。
姑娘:“真无有不晓我还在这干什么,我和你说的那些事,真的是我用耳朵听来的。”
姑娘:“我一直在重复的:我听说啊,我听说啊。你要听进去啊,别什么都神神鬼鬼的,能在此间碰到的,都是人,无有鬼神。”
姑娘仰起下巴:“众所周知,我是个爱听八卦的人,蓬莱岛上,有师父师兄,大家都是极爱清修的闲人,仙人!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爱清规戒律,无聊的很,我就偷偷溜出来了,大江大河走的不多,但是呢,大梁不亏是大梁,有趣的事情就是不绝入耳,嘿嘿,我喜欢,就听来,你喜欢,我就讲来,不过啊,我不是见人就说的,虽然我是偷偷出来的,但我也是师父疼的徒儿,我也很守规矩的。”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众口铄金,能不说就不说,不过你不一样,你很特别,我一眼就能看出,嘿嘿,不过你能一下就拽住我来问,也是同性相吸了吧。”姑娘冲饶岫玉一笑。
饶岫玉明白她的意思,他确实和常人有异。他可是一世活两次了。
饶岫玉:“你叫什么?”
“唔。”姑娘摸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掂量说点什么好:“我没有名字,只有道号,我们道号是从前辈那里传承的,你可以叫我,幻不观。”
饶岫玉鞠躬,谢谢她告诉的一切:“幻姑娘。”
幻不观很客气的摆摆手,走了。
饶岫玉一转头,看着幻不观挎着菜篮的背影在巷口消失,突然,他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罗小眼不见了。
存稿还是太多了,存着好无聊,码字都不刺激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唯幻不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