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之息粗浅,至喉而返;真人之息深深,直达足踵。”
巨大的痛楚中,闻人乄听见了有人如此说。
“息息归根,金丹之所也。所谓根,先天元气所生之处,周天之灵运转于此,作息息所归之所。如若弃其运转之地,仅以根基存活,又该如何?”
满目鲜血成河,满耳哀嚎遍野。
从尸堆中爬出的闻人乄,望着仿若没有尽头的火红色天空,小小的手掌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而后一点一点站起来,踉踉跄跄顺着血流的方向行去。
没错,就该这么走,这么走下去,能遇到神仙。
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血红色的天际,四周陡然陷入了黑暗,有水滴声规律的响起来,一滴一滴滴落。
闻人乄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几只展翅飞走的蝙蝠。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是阴暗潮湿的山洞。水滴声正是从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处石缝间滴落的。
他运气试了试自身,发现他又如同以往无数次重伤一般,很快就恢复了。正要起来四处看看,敏锐的发现有人走近,于是急忙躺下,还顺带哀嚎了一声。
不多时,这人在他身边站住,似乎在打量他。
闻人乄转头,借着昏暗的光线,果然是神仙兄台。
他立刻装出哼唧唧感天动地的模样来,望着对方的眼眸就差流出几滴眼泪了。
“兄台,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又佯装重伤未愈,艰难的动了动,喘息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对方显然不会回答他,只是将一包温热的东西扔给了他,这包东西稳稳落在了他的胸前,为了装出抬手都费劲的模样,他没有动手去拿,但他天生嗅觉灵敏,一下就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于是更感动了:“你真好,还给我肉包子吃。”
他可怜兮兮的盯着包子看了半天,又看向对方,为难:“你能不能......”
他是想说你能不能喂我,我都伤成这样了,但一想到对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又觉得不妥,若对方真是神仙,那自己岂非亵渎,只好自己拿了往嘴里塞。
塞着塞着看着对方与神仙完全不同的装扮,又心生疑问:“兄台,你去过阙端吗?从这里往西南约莫上千里吧,有座城池,唤作阙端,你去过吗?”
对方似乎觉得他聒噪,转身出去了。
闻人乄有些泄气,看装扮与性格这个人与神仙真的没有半点相像之处,但他记得那位神仙身上的味道,与这位兄台十分相像。
莫非只是巧合吗?
他吃饱后想起来还身中剧毒的洛有,若是不想办法拿到解药,想来夜江春真的不会善罢甘休。
此处阴暗潮湿,若真的身受重伤恐怕也不是适合养伤的地方。
他站起来,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外面下雨了,天色阴沉沉的,这位兄台站在洞口,身姿修长挺拔,当真是玉树临风。
“兄台,赏雨吗?”
对方顿了顿,而后全然当他不存在。
“你看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姓名呢。”他走到对方身侧,试问道:“兄台你叫什么啊?”
为了表示诚意,他又把自己给介绍了一次:“在下闻人乄,来自阙端,没有修门,是个散修。”
对方转头,似乎在对他的话表示疑问。
“真的,我真的是个散修。”又怕他不信,急忙解释:“你但凡在天州自然应该听过阙端,那处是整个天州废修的流放地,我在那里长大,自然要比一般散修懂得多一些。”
对方也不知信不信他的话,又转过头去不看他了。
闻人乄又说:“我走出阙端不久,想着一直往东就能走出彼藏,我最想去天州扶海看看,听说那里是天州最繁华的地方。”
“不过,我灵力稀疏,也没有系统修炼,还是先找个修门.....”
他话未说完,对方拂袖转身,往洞里去了。
哪句话说错了吗?
闻人乄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一定是自己话太多,惹得对方不高兴了。
他在洞口又站了很久,而后才像只怕被主人抛弃的狗一样小心翼翼挪到了洞里。
对方正在打坐。
他挪到一边坐下,怕说错话,干脆不说了。
但没过半晌,他又忍不住了。
“兄台,你要去哪里啊?”
他知道得不到回答,已经惯会自说自话:“我反正只要走出彼藏就行,要不咱俩......”
还是算了,他灵力充沛,现在修毒已经晚了。
“毒修真的会损伤身体,早早仙逝的,你要不听我一句劝,弃暗投明吧!”
他说了半晌,毫无用处,歪在墙上,竟然又迷糊了过去,果然连天大动,身体吃不消。
不过他不敢睡熟,半梦半醒间听见了轻微的动静,睁开眼,果然这位兄台正准备动身。
他急忙爬起来跟上。
出了洞才看清天色已黑,雨也早就停了。
毒修都是夜间出没的吗?
他没问,也自觉不好问,只好一步步跟在对方身后。
夜间乱七八糟的东西最爱出没,这也是修门修士热衷扫夜的原因。若不是常常清理,说不定现在八千修门中早已有了诸如鬼修、妖修、魔修等一席之地了。
他们现在位于彼藏最东边,这里的邪祟之物已经很少了,毕竟这里也有其他修门的修士出没。
因此他们一路走着,也没遇到什么精怪邪祟。
若是闻人乄没有猜错,他们应该在奎城城外不远,他似乎已经能够闻到烟火气息了。
作为彼藏最东边最大的城池,奎城几乎容纳了整个彼藏八成的人口,是名副其实的大城。
闻人乄有想进城的心,但看这位兄台,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如果绕来绕去还在奎城这里,恐怕也只能绕远路往东边去了,捷径是走不了了,山都塌了还能有路吗?
而且白界宗那帮人很有可能就在城里,此时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但.....
他稳了稳心神,问道:“兄台,你为何要杀洛小公子?他似乎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就算遣人找你但也没有恶意,何必非要痛下杀手。”
“我来时偶然遇到这位小公子,他虽是有些骄纵但也在情理之中,且他是洛兰山庄继承人,若是出了事那就是与洛兰山庄和白界宗结仇了,这两个宗门自然不用我多说,何必非要结仇。”
他说了一堆,对方纹丝不动。
啊,太倔强了吧!
他真的毫无办法,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了。
正觉得一筹莫展间,他猛然觉得后背一凉,在他作出反应之前,前面的兄台已经停了下来。
闻人乄转身,黑漆漆的夜晚,夜江春的一抹白,格外显眼。
单枪匹马来抓人,可见他多胸有成竹。
白界宗确实不好惹,闻人乄深知不宜得罪他,或者说不宜得罪白界宗,于是赶在夜江春说话前急忙说:“那个,盛和君,好巧啊,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找死吗?”
闻人乄尬笑两声,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与我这位朋友,是想着给你送解药的。”
他说着压低声音:“兄台,你听我一劝好不好?就把解药给他。”
夜江春嗤笑一声:“朋友?”
闻人乄商量道:“盛和君,您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就不必与我等......”
他确实是话多,夜江春身影动也未动,只是一束白光从他身前幻化成形,直冲闻人乄而来。
闻人乄霎时往后一扑,想带着那位兄台一起躲避,可他想得有些多了,那位兄台早已不在原地,害他白扑一场,险险让光绫刺穿。
那位兄台似乎也不愿闻人乄多管闲事,从袖中摸出了陨来。
闻人乄害怕他召唤毒物,于是挡在他身前,对夜江春道:“盛和君,你若是杀了他,洛小公子就死定了。”
夜江春不痛不痒回他:“威胁我?”
闻人乄咬牙:“盛和君,我怎么说也救过洛小公子。”
夜江春似乎在打量他:“所以?”
他垂眸半晌,硬着头皮说道:“一命换一命,你若是非要动手,先杀了我。”
夜江春笑了一声,十分嘲讽。
“你怎么不问问你身后这位毒修的意思就上赶着找死?他竟然敢当着我面下毒,想来后果早都想清楚了,轮得到你这小卒跳出来说话吗?”
夜江春往前走了一步:“还是说,你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
闻人乄倒是没想那么多,就算这位兄台今日打得过夜江春,也不可能打得过那白界宗的宗主。
在他为难间,一双手缓缓搭上了他的肩。
闻人乄侧头,这位兄台将他往旁边推了推。
夜江春道:“听闻南方有毒修出没,还以为只是话本传闻,没想到真的有自己找死修习毒术的人,若是没有猜错,阁下便是江川澜沧陵,姬云间宗主吧?”
他上下将人打量了个遍,奈何对方似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什么也看不清。
“江川在天州最南端,四季如春,最不宜毒物出没,姬宗主如今孤身千里前来彼藏,怎么?是寻找毒物修炼的吗?”
闻人乄微微放松了一些,夜江春既然多说了这几句,想必还是以洛小公子的安危为先,应当不会贸然动手。
夜江春说完,这位兄台没有一点动静。
他似乎知道自己说对了,接着嘲讽道:“听说姬宗主是在拜师入澜沧陵当日亲手杀了前宗主也就是你即将要拜师的人,夺了宗门。修毒已经为人不耻,再加上个欺师灭祖,姬宗主可真是厉害啊。”
闻人乄蹙眉,还有这种事?
江川,澜沧陵,姬云间。
他这么一晃神,姬云间的陨已经到了嘴边。
夜江春的光绫几乎是瞬间从他身前窜出往姬云间袭去。
闻人乄所有的惊呼都卡在了脖间,他的行动先于大脑,在光绫袭来的瞬间放弃了用打不断去挡,而是飞身而上,用身体结结实实的挡下了夜江春的这一击。
他这么猛然出来一挡,大大出乎了夜江春和姬云间的意料,两人几乎同时微微一怔,光绫本是冲着姬云间去的,就算被他一挡,术法未消依然绕了个圈要往姬云间袭去,好在夜江春及时召回了光绫,他怒道:“臭小子,找死我成全你!”
但他的光绫才刚冒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挡住了,而且这力道不小,几乎将冒头的光绫挡回去,迫使他不得不用术法抵挡。
闻人乄被光绫震出几步远,倒在湿漉漉的枯草堆中,除去胸前似乎被掏出个大洞的灼痛感之外,只有扑鼻的泥土气息,他睁开眼睛,却是满目猩红,似乎身侧有东西在撕扯他的身体。
他艰难的动了动,终于这红色褪去,只剩大片的黑暗。
他挣扎道:“盛和君,手下留情!”
有人在他身边驻足,熟悉的香味混合在泥土的味道中,若有似无。
借着微弱的亮光,他看着这黑色的身影朝着自己微微弯腰,而后伸出了握着玉色瓷瓶的手。
恍惚中,这抹黑似乎幻化成了多年前的那抹白,在闻人乄的眼中闪出无限的光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