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 第44章 离开

孜奴想事情向来简单粗暴，他没有想过与晋人合作会给部族带来怎样的坏处，没有想过打不赢魏国以后该怎么办，满脑子都是今朝蛮干明日享福，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今日魏军袭营，他没有吸取上一次失败的教训，反而认为是魏军运气好，只要保留实力，将来定能重振旗鼓南下复仇。

撤退途中，魏军的追兵只有吃灰尘的份儿，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这让孜奴信心倍增，丝毫不把今日之败放在眼里，甚至数次想折返杀回去，最终在手下的劝阻中放弃了。

擒子道，北归的必经之路，鬼马人多次从此路往返经过，到了熟悉的地方，众人心里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孜奴也一样，他不会想到魏军会在这儿设下埋伏，更不会想到这儿会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浓雾之中，魏军似蛰伏许久的猛兽，静静等待猎物踏入精心设计的埋伏圈。

在鬼马人的视角里，先是看到怪物两只灯笼大的眼睛，它的眼睛闭上再睁开，已是近在身前，接着全身硬铁的庞然大物便出现在头顶，直到胸口被利器穿透，呼吸停止之前也没搞清，那是怎样的怪物。

谢德率领的两千胤城骑兵，人和马皆披重甲，持长矛，担任作战主力，意在重创敌军。

突遭袭击，鬼马人四处逃散，这也在魏军的意料之内，谢德的副将和李爻各领一千骑兵，士兵穿皮革轻甲，用马刀和弓弩，以强大的机动性在敌军两侧进行夹击，防止有漏网之鱼。

大自然的迷雾加上人为的迷雾，鬼马人再无逃跑的可能。

两刻钟后，彭阿蓝带领的兵马与谢德他们汇合，将魏国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彻底绞杀在擒子道。

…

晋国都城，丞相府正厅，王孟朔饮尽杯中茶水，他刚接见了朝中众大臣，商议完北地的商贸事务，正是口干舌燥之时。

沐州产的茶清香扑鼻、回味甘甜，不枉他费尽心思打通商道，才能得此珍品，王孟朔心里如是想到，将来他还要与北地各部建立贸易往来，为晋州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解了渴，正欲起身离去，抬头却见一个八字胡男子进门，他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此人正是从北地回来的王孟邺，王孟朔的亲兄弟。

他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叹气说道：“孜奴那个蛮子非得把军营建在肃关城下，这不是找死吗？我才不留在那儿和他陪葬呢。”

王孟朔不解道：“你如何断定鬼马人会败呢？魏军的主帅都换了，正是出兵的好机会啊。”

“就是因为换了主帅我才担心呢！”王孟邺道，“孙基蠢笨如猪，有他在，鬼马人尚有赢的机会，谁知他竟被人打回九桓城了，现在肃关的主帅名义上是魏同之，实际上掌权的却是魏国世子，魏…魏…”

“魏瑾。”

“对，就是她。”

“竟有此事？”王孟朔有点不信他的说辞，“可是我听说魏王并不重视这世子，他会把兵权交给一个女人吗？”

“谁知道呢？”王孟邺抓起一块糕点，狼吞虎咽，“上次鬼马人的营地被烧，正是此女所为，还在重重包围下平安撤兵，而且，肃关主帅一换，魏军士气不减反增，孜奴啊，不是她对手。”

糕点噎人，他又着急忙慌找水喝，王孟朔给他倒了一杯茶，把东西咽下去，继续说道：“兄长这次就不该帮那群蛮子，他们见又有粮食了，就以为吃白食很容易，根本听不进我的劝告。”

“那你也不该这么快回来。”

“真要我死在那儿不成？”王孟邺有些生气，“兄长不信我的话，大可等待些时日，孜奴战败的消息不日就会传来！”

“你呀，还是急性子，孜奴的兵力不是最重要的，我看中的是什么东西，难道你真想不出来吗？”

王孟邺收起脾气想了想，终于醒悟过来，“马！诶呀，他们的马可是宝贝啊！”

…识货的人不止一个。

肃关大捷，清理战场就花了整整两天，大雾散去，阴雨连绵，然而人心火热，喜悦的氛围迟迟不退。

魏瑾拄着拐杖来到马厩，见到神骏非凡的马儿，一时忘记了伤口的疼痛。这些马儿将成为魏国的神兵利器，可以运用到各个方面，可以说是这场战争中最值钱的东西。

来到陌生的环境，烈马有些躁动，加之她腿上有伤，魏瑾没敢上前触摸它们，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她心中高兴，回到营帐时微笑还挂在脸上，和梨花脸上的苦涩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心里头顿起不好的预感。

魏瑾嘴角放平，“怎么了？”

梨花闭口不言，递了封信给她，打开一看，上面俨然是姜令的笔迹：师门急召，故留此书。兵胜，我心安矣。可缓缓归。

从左到右，就三句话。

“没了？”魏瑾问。

梨花摇头。

没有其他解释，没有说何时回来，没有约定下次见面。

没有和魏瑾当面说。

伤口好像又疼了。

“姜令与我说，事发突然，不能等你回来了，我说我去找你，她不听，非得留封信让我交给你。”梨花说，“哦，对了，在此之前，她也收到一封信。”

“她收到的信呢？”魏瑾的表情有些茫然。

“她自己收起来了，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

“应是她师门的信。”魏瑾猜测，不是说师门急召吗？她视线扫过屋内，发现姜令的东西不见了。

她的剑，她的衣物，她带来的茶具碗筷，惯用的纸笔，还有被翻皱的医书，消失得一干二净。

走得急还能一个不落地打包带走，到底是事发突然还是蓄谋已久呢？魏瑾有些想笑，想自嘲地笑一下，扯出来却是难看的表情，她放弃了。

真是始料不及吗？说来倒也不是。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来着？魏瑾回忆着，忽然发现，昨日好像一整天都没怎么看见她的身影，除了晚间的时候，她端来一碗治刀伤的药，药里面有安神的成分，喝完没多久自己就睡着了，两人没说什么话。

今日醒来也没见着人，魏瑾一大早就出去了，之后就是现在的情形。

细细回想，姜令好像有意躲着自己，原因似乎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再之前是…

阴雨天，风进帐内，将里面的空气吹活了，魏瑾嗅到熟悉的气味，从回忆里抽身，她赶忙放下卷起的篷布，防止风再灌进来。

姜令的东西带走了，可是魏瑾没有感到异样，营帐内的布置似无变化，现在她知道了，原来是感觉在作祟。方才她嗅到一股独属于姜令身上的气味，本身的清甜加上香囊里木质的香料，香味已经融进了这个住所，骗过了人已离去的事实。

魏瑾走了几步，寻找气味更浓郁的地方，然而她在此处待得越久，闻到的越淡，或许不是气味淡了，而是习惯之后，自然而然忽视了它的存在，就像她习惯了姜令在她身边一样。

心里空落落的，随着那些东西的离去，只有像气味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之物，才能勉强填补心里即将破开的口子。

她倒在榻上，发现好闻的气味又回来了，转头一看，是姜令盖过的被子，她把脸埋在上面，深吸一口气，稍稍舒心的同时觉得自己像小狗。

她把被子抱在怀里，坐起来和梨花说：“我要去追吗？”

“她都弃你而去了，还追什么呀。”梨花替她打抱不平。

什么弃不弃的，这话说的不对，姜令又不是她的臣子，姜令从来不属于谁。

“你不要怪她，那是她的自由。”魏瑾苦笑道，“我知道你这是偏心我。”

梨花哼哼着不说话，魏瑾看她的样子，觉得这里面不只有偏心，想起来还有个未答之言，她把那个问题重新捡起来，“姜令为何不让你叫她师父呢？她不愿教你本事吗？”

“她教我医术和轻功，可以说是毫无保留，但她就是不让我喊她师父，”梨花说，“可能是怕我这个徒弟给她丢人吧。”

魏瑾摇头，“她不会嫌弃你的，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你也偏心，偏心她，她是好人，可是连你的好朋友都算不上，谁家朋友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啊？”梨花知道魏瑾难受，替她感到不开心，转身要走。

魏瑾拦住她，“别走，帮我把那几个家伙叫进来。”

那几个家伙指的是彭、李、许、张四人，这几个人似属下似朋友，有些事只能和这些人商量。

魏瑾坐在榻上，与面前的五个人说道：“此间战事已了，肃关之后如何安排，还要等大王的命令，我们没必要在此耽搁，需先回九桓。”

回九桓…魏瑾说到这儿，想起来了。

那天仗打赢了，李爻亲手宰了孜奴，把他的脑袋挂在城墙上，以震宵小。魏瑾很开心，跟李爻说等回了九桓帮她请功，成为魏国第一位女将军。

众人都很高兴，除了姜令，她在听到这话时脸色变了变，默不作声。

时至今日，魏瑾依然记得那敛下的眉眼，她明明知道姜令不开心，明明知道姜令在隐忍着什么，可是，她一句都不曾问过，她大概猜到了姜令在介意什么，所以她不敢问，不敢面对。

选择逃避，便要自食苦果。

还要回九桓吗？不回九桓，她有何去处呢？何时才能再见到姜令呢？

看她发愣了很长时间，五个人不禁出声喊她。

在一声声“世女”中回过神来，魏瑾抬头说：“必须尽快回九桓，即刻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