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 第43章 大雾起

主帅之印当然没讨来，此事本就存在试探之意，结果并不重要，眼下还有一件更严峻的问题。

军粮断了。

肃关的粮草一方面由两歧郡提供，当初魏瑾督运的是第一批，而后借着她走通的粮道，源源不断地向肃关运输粮草。

另一方面由晋州提供，如今晋州断了肃关的粮草，原因显而易见。晋人怀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见魏国这边大挫鬼马人，便将资源倾向鬼马人，健墙筑营，说明敌军做好了长久作战的打算，进一步证实了晋州向鬼马人供给粮草的事实。

晋人的诡计可以不用管，魏国内部的问题却不得不重视。现下断粮只是断了来源，军中尚有存粮，但是算算时间，只能支撑月余，将来如何，无人知道。

这夜，魏瑾正在书写催粮奏疏，这是她写的第三封信了，头两次她只是向两歧郡的官寺询问出了什么事，至今未收到回复，此次则直接奏请魏王调粮，这一来一回之间，又得耽搁时间，还不知中途会不会有出什么岔子。

除了敌军最初攻城那日下了场小雨，接着晴朗了十来天，春夏连接之际，天气愈发暖和。

此夜无风，气温骤降。姜令站在露天场地，身前摆了一个漆碗，不错眼地盯着它看，昼夜温差忽然变大，她身上穿的还是白天单薄的衣裳。

然而冷意并不能侵蚀她的意志，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月亮滑过半边天，漆碗表面生出露水，她等的事情终于到来了。

端起漆碗进帐，放到案桌上。

魏瑾收好信，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东西，她抬眼一瞧，看见姜令的鼻子和脸颊微微发红，显然是冻的。

“身上怎么这么凉？”魏瑾碰碰她的胳膊，顺手把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今夜忽然降温，我把碗放在外面，不到半个时辰便结了露水。”姜令说。

魏瑾开始还不明白她为何说这个，转头看那只碗时，碗沿的细细水珠正好凝聚成颗，滑向碗底，她的眼神也由茫然滑向清澈。

“你是说，天气有变…”魏瑾心里已有答案，话里却难掩不可置信。

姜令坚定地告诉她：“大雾将起。”

魏瑾深吸一口气，接上她的未尽之言，“机会来了。”

…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军中不敲锣鼓，不燃多余的火把，全军在将官从上到下的传令中集结完毕。

主营帐内，众将被甲执兵，神情严肃。

魏瑾火速下达完指令，“…诸位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以谢德为首的胤城将士最先做出反应，皆言“遵命”，然而还有一批人不作声，倒不是怀疑她说的雾起机会难得，而是主帅没有说话。

魏同之静静等待魏瑾说完，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拧着眉思考，始终不发出最后的命令。

魏瑾早就猜到他不是善茬，却不想在这关键时刻会跳出来。

“若无问题，还请主帅下令。”魏瑾催促他道。

魏同之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这…贸然行动，万一不敌鬼马人，恐全军覆没啊。”

战前最忌动摇军心，他作为主帅竟公然说晦气话，气得魏瑾咬紧牙齿，“按照目前敌军的攻势来看，肃关城破是迟早的事，主动出击方可获得一线生机，机不可失，以后再难有这种机会了，请主帅速做决断！”

“这…”魏同之假装动摇，“全军性命交到我手上，我怎好轻易做决定，这样，我去信一封，若大王同意出兵，我便下令，如何？”

“呵！”魏瑾冷笑一声，在想待会要不要揍他两拳。

明日太阳一出来，雾就散了，哪来那么多时间听他争执胡扯，魏瑾挥手让其他人出去，“你们先退下吧，我和主帅再商议商议。”

她给谢德和沈解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在门口踯躅两步，留了下来，待帐中只剩下他们四人，魏瑾一边和魏同之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一边给他俩打手势，让他们靠前。

渐渐地，三人对着魏同之形成包围之势。魏瑾率先冲上前，使劲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呼声求救，谢德和沈解随即上前按住他，披风扯烂撕成条，把他嘴堵住，手脚绑紧。

把魏同之安置好后，魏瑾手持帅印和令旗，出了营帐。

后半夜，雾气渐起，火光忽明忽暗，像笼了一层纱，借着微弱的光线，魏瑾看到他们炯炯有神的眼睛，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只等着她发号施令。

没有人不渴望胜利，她想，魏军将士是有血性的。

她把手举起，高声道：“众将听令，按计划行事，在天亮前把鬼马人一举歼灭！”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寅时初刻，城门开。

浓雾弥漫在大地上，十步之外看不清人影。

前军由数百名夜视极好的士兵组成，他们摸黑到敌营外面，瞄准岗哨的位置，利箭齐发，无声无息放倒哨兵后，众人抡圆了胳膊把装满火油的罐子扔进去，能扔多远就扔多远。

鬼马人看着天上掉下的不明物体，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用手指搓了搓，大惊失色道：“油！是油！”

话音刚落，天上又出现星星点点的亮光，燃烧的箭矢落在地上，落在营帐上，霎时火光迸发，火油溅射之处，就是火焰吞噬之地，求救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过于明亮的火光照在人身上，反倒成了黑暗淹没的诱饵，与万物一起化为乌有。

不到一刻钟，鬼马人的军营大半被烧，不仅有火焰，还有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攻势太猛，所以前营的鬼马人数次想组织反击而不能，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魏瑾的计划顺利进行。

等烧得差不多了，估摸着敌军会发起反扑，魏瑾带领的中军全部攻入敌营。

短兵相接，拼的就是武力和意志力了，魏军求胜心切，在此刻激发出滔天之勇，对上以野蛮为名的鬼马人一点也不怵。

魏瑾身先士卒，魏军紧跟着她的身影，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然而若是在此地胶着激战，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天亮以后，局势很可能发生逆转，她的目的，是逼迫鬼马人向北撤退。

沈解带领的这支队伍，就是魏瑾谋划的攻心计。前方的主力军负责杀出血路，他们跟在后头把鬼马人的旗帜取下，全部换上魏军的旗帜，如此一来，敌军见营地被占领，更是无心反击，纷纷溃逃散去。

计谋很成功，但是算错了一人。

浓雾不仅遮掩了敌军的视线，也让魏瑾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待那副面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的马儿突然跃起前蹄，发出嘶鸣声，她夹紧马腹，身体前倾尽量趴着，好一会儿才安抚好坐骑。

全军后撤的时候，只有鬼马人的亲兵折返，硬是杀回来了，而让他们孤注一掷的原因，只有一个--首领孜奴的命令。

孜奴再次看见营帐被烧，怒火被魏军的火焰彻底点燃，他不顾身边人的反对，凭着一股子不服气反攻魏军。

两军厮杀，孜奴一眼就锁定了目标，魏瑾也紧盯着这名身披狼皮的男子。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同时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场，确认了这就是敌军首领。

此时魏瑾的身边只有姜令和赵惊蛰，面对来势汹汹的孜奴，赵惊蛰上前挡住她们。

他们二人交手，高下立判。孜奴不愧是鬼马人首领，身手了得，不过眨眼功夫，赵惊蛰被拍下马，昏死过去，围过来的士兵也被杀得不敢上前。

状况很惨烈，然而发生的时间很短，叫人来不及思考其他事情，孜奴已近在咫尺。

姜令下意识挥剑，就在此刻，魏瑾的脑海中出现姜令肩上伤口的画面，下一瞬，她策马前冲，拦在姜令身前，她的马儿和孜奴的马儿相撞，和他同时摔在地上。

手中的武器脱落，来不及起身，孜奴的弯刀劈过来了，她迅速侧身翻滚，弯刀转过方向，比她躲避的速度更快，划在了魏瑾的大腿上，她抓起一把泥沙撒在对方的脸上，孜奴抬手挡住，她这才抓住机会起身。

就在魏瑾拾起兵器的时候，姜令和孜奴打起来了，她赶忙加入战斗…

姜令轻功再好，顾及到一旁的魏瑾，在此时无法展开优势。而普通士兵根本近不了孜尤的身，因此这场战斗更像是三个人的，且孜奴的攻势显而易见更强，姜令和魏瑾身上多处负伤，再打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命丧于此。

可怖的弯刀离姜令的脸庞只有一掌之距时，一支利箭直冲孜奴的脑袋而来，扰乱了他的步伐，弯刀收回，姜令因此得救。

紧接着第二支箭，孜奴再次成功挡下，第三支、第四支…终于，有支箭命中他的手臂。

彭阿蓝一边奔跑一边拉弓，在离孜奴不远的地方果断扔掉弓箭，从背后抽出长刀，脚踏鬼马人的尸体一跃而起，飞到空中然后重重地砍向他…

说好彭阿蓝不参与此战的，她还是来了，宛如神兵天降。

三个人战一个，仍然不能分出生死，但是孜奴怕了。

他见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而自己又不能短时间杀了这几个魏人，于是抢来一匹马，领兵后撤。

魏瑾伤在腿部，口子不深却将近有一尺长，几番打斗下来流了不少血，她无力再战，但是魏军和鬼马人的战争还未结束。

她把令旗交到彭阿蓝手中，“你带着他们，务必把鬼马人赶到谢将军的位置。”

彭阿蓝眼中似有熊熊烈火，果断道：“放心，交给我吧！”

她翻身上马，带领士卒奋勇冲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