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 第4章 第 4 章

一杯喉吻润，两杯破孤闷。

魏瑾踏踏实实地静下心品茶，她想，左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别离，人生漫漫长路，相见的机会总是还有的。

这样一来，她之前想问的话全咽了下去，起了别的话题。

“泾旸好么？丞相突然回去，生活上会不会有不便之处？会不会住不惯？还是照着在久桓的样式叫人新建一处宅邸好了。”魏瑾皱着眉头，开始思考着许廷的养老生活。

许廷乐呵呵的，满脸欣慰，道:“我虽然离乡多年，但年少时也是在泾旸长大的，怎会不习惯呢？家中老宅也一直有人打理，这些都不必担心。我还经常想着老家的穰饸和甑糕，就属县衙旁边的孙氏铺子做的最好，回去定要先去那里解解馋，还有乡里的那条小河，是块钓鱼的宝地…”

魏瑾听他滔滔不绝地描述着未来的理想生活，不禁也舒心起来，若是许廷能够有一个很好的晚年，也不负他为崤州辛劳半辈子。

许廷说完他自己的打算，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神情开始变得庄重，他问魏瑾:“世子是否会怪老夫呢？怪我弃你而去？”

魏瑾正了正身子:“丞相之自由，无人可以干涉。”

说完这句话，魏瑾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何况真的弃我而去了吗？我知道，不管您身处何地，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的。”

“是啊，就算我回到了泾旸，还是会惦念着魏国的一切，”许廷似是认同自己的话，一边点着头，“所以世子要知道，我始终站在你身后，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我也会穷尽所有支持你，你只管去闯，不要怕。”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怕。”魏瑾眼睛红红的，却异常坚定。

许廷继续说:“辞官回乡是以退为进的做法，我留在朝中，不仅帮不到你，还会加深大王对你的警惕。至于我府中官吏皆安排好将来生计，许寿嘛，我也向大王求了世子府的差事，具体是何就要看你的安排了。”

“明目张胆地塞人，我父王竟肯答应吗？”

“对于大王来说，老夫才是最大的障碍，至于其他，大鱼换小鱼小虾，又有什么威胁呢？”

气氛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重中。

片刻，许廷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世子，你想过以后要建立怎样的功业吗？”

魏瑾思考了片刻:“还小的时候，我想我要当好世子，让朝臣信服，让父王刮目相看，坠崖后，曾经的想法烟消云散。”

许廷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他人的看法也许没那么重要，与其天天想着别人怎么看，不如想想能做什么事。”魏瑾向他投了希冀的目光。

许廷捋了捋他那白的发亮的胡子，道:“无法冲出牢笼，是因为身在其中，若是身处事外，僵局也许就破了。”

“如何走出去呢？”

他又为她斟满了茶水:“世子只需做好准备，时机就在眼前了，倘若这次成功，世子还年轻，不必沉迷于暂时的利益，可以走得更远些。”

魏瑾低着头想了许久，而后拿起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长揖到地，说:“学生受教了。”

…

销金窟的风花雪月迷人眼。

郑充一如往常在休沐日去百花楼醉生梦死，他左手揽着顾媚的腰，右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听鸨母说你今天特地推了其他人专门等着我呢，怎么突然想通了，以前可是花钱也难得见你一面呐。”他用手勾她的下巴调戏道。

顾媚捏着手帕在他身上轻轻滑过：“大人许久不来奴家这儿了，甚是想念呢。”

“诶，”他装模作样地叹气，“自从领了世子府的差事，被我爹管的更严了，让我安分一点做戏给魏瑾看，那小娘们都敢拒了我的亲事，还装个屁啊！”

他又咬牙切齿地小声说：“等老子搞定那个女人，定叫她知道什么叫女嫁从夫。”

顾媚表现出吃醋的样子：“大人一心念着娶了她好平步青云，可是忘了从前说的要替奴家赎身。”

“怎么会忘呢？小美人儿别急，等我成了大王的金龟婿，我就可以当大将军，到时候还怕那魏瑾不成？我就可以华明正大地把你接回家。”

顾媚泫然欲泣，道：“大人去年就是这么说的，叫我等到现在，莫不是在哄骗我？”

郑充失了耐性，眼中冷意泛出：“你跟老子耍什么脾气，你也值得老子骗，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老子离不开你了是不是？”

顾媚起身跪在地上，哄他的话没停下来过，看他脸色稍有好转，便将放在柜子里的酒取出来倒入他的杯子里。

顾媚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他：“这是奴家藏了好多年的佳酿，今天可是头一次用上，献给大人，当是赔罪了。”

顾媚自己先喝了一杯，郑充才接下来她的酒，闻了闻：

“香！确实是好酒，”用手拍了拍她的脸，“只要你听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数日后，郑充在上值时突然晕倒，被其他侍卫扛回家叫了大夫。

张桐把此事告诉魏瑾，魏瑾对张桐说了句：“好戏开始了？”

张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魏瑾不加掩饰地幸灾乐祸，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仆的府上传来了摔杯砸碗的声音，本来给郑充看病的大夫没打算把患者的情况公之于众，毕竟他还是有医德的，然而郑充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大喊大叫，隔壁的高大人家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到了第二天，半个久桓城的百姓都知道了郑歇抱不了孙子的消息。

郑充回想近日的经历，想起了他从顾媚那里回来后便常常发虚汗，精神恍惚，推测出她给的酒有问题，那日喝了一整壶，算是中毒已深。

郑家的仆从跑去美仙院抓人，得知顾媚早就被神秘人重金赎走，不知何处去了。

郑充有气没处发，在美仙院大闹一场，那个地方可不是只有他一个贵人，结果被几个比他更有权势的纨绔子弟羞辱了一番，撵回家去了。

据说郑充在家吐了一大口血，不过这事还未收场，编戏的人还未心满意足。

“下手够阴的。”姜令评价道。

许寿开始了他的典型动作，摇着头晃着脑说：“这算什么，世子下的令是要他死，我还没完成任务呢。”

“你怎么不直接毒死他？”

“那多明显啊，不能留下把柄。”

姜令拆穿他，“我记得我给过你延缓毒性的药吧，等他七天后死了，你照样有机会把顾媚带走。”

许寿嘿嘿嬉笑，“这不是更好玩吗？好不容易接个活，搞点有意思的。”

“杀人诛心，确实更有趣。”她漫不经心地说。

许寿挨着她，甩了甩衣袖道：“接下来还需要你帮忙。”

姜令睨了他一眼，“之前还说没发俸禄，你赎顾媚的钱哪来的？”

“我没骗你，这钱还是丞相把府中钱财交给我管理后才拿出来的。”

“许老这是在交代后事了吗？”姜令黯下眸子。

许寿亦是神色忧伤，“嗯，他撑不了多久了。”

…

郑充眼前跪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一个因为做了家贼被打断右手手指的丞相府仆人，怀恨在心，向郑充透露出让顾媚下药的人就是许寿。

郑充用最后一丝理智思考着他的动机，道：“这个小人是对魏瑾摇尾巴呢，老子要废了他！”

说完抓把大刀就要冲出门，那个仆人拦住他说：“我打听到他明日要去福山庙里上香，他出门一般只带两个随从，将军可在山里偷偷下手，也免得招惹官司。”

“上香？好，我要当着诸神的面亲手杀了他，”郑充用刀尖抵着他的胸膛，“你明日也跟我一起去，我给你亲手报仇的机会。”

他伏地而拜，激动道：“奴求之不得！”

正是雨雪消融天气渐冷之时，从山脚下走到山顶，一路行来，见到的景色愈发苍凉，也没碰见过其他人，毕竟这福山神庙的香火平时都不见得旺，而且此时已近黄昏。

随行的两个仆人暗自腹诽，许大人也不像个信鬼神的人，怎么今儿个非得去偏远的庙里拜神，天冷不说，身边还带着一个姑娘，眼看着天要黑下来了，也不考虑一下安全问题。

福山海拔不低，到达山顶平面的时候累的气喘吁吁，后背的汗水打湿了衣衫。

许寿边擦汗边说：“天色已晚，看来今日要在庙里过夜了。”

仆人低着头翻白眼。

离神庙还有段距离，四人暂歇于一个小亭中，气还没喘匀，忽然冒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久六个手持利器的壮汉出现在眼前。

为首的郑充一眼锁定了人群中的许寿，眼睛透出杀意，口吐脏话：“你这条贱狗竟敢下药害我，我要杀了你！”

也不给对方出声的机会就带人冲上去，许寿拽着两个仆人的衣服往后跑，一边喊着：“莽夫！莽夫！”

姜令移至许寿身前拦下郑充的刀，给了他逃跑的时机。

几人与姜令打了起来，论武功力气她比不得郑充，但以她的身法加上轻功，与这几个笨重的大块头儿周旋绰绰有余，近不到她身前，姜令也杀不了他们。

如此拖延时间，郑充看着许寿越走越远，心里着急，叫剩下的五个人去追许寿，自己则留下来对付姜令。

郑充尝到了轻视这个女人的苦果，走又走不了，杀又杀不得，怒气冲天的他下手不管不顾，每一刀劈下去都用足了力气，心中想杀了她的念头越来越重。

终于，他的爆发力获得了优势，姜令的剑被他劈落，局势转眼就变了。

姜令拔腿就跑，往深林里钻。郑充当然不会放过她，手中的刀挥在空中、砍在树上，就是没碰到姜令一片衣袖。

在郑充看来，前方身轻如燕白衣飘飘的女子不是话本里的仙子，倒像个可恶的幽灵，这个幽灵一直在捉弄他、羞辱他，他定要砍下她的头颅一雪前耻。

郑充气血翻涌，已经无暇顾及自己身处的境地，自然也没思考过为何姜令翻过挡住视线的纵横交错的树枝就不见了身影，他只是凭借本能反应循着她的路线狂奔，用刀劈开碍事的树枝，用身体撞开一条路，然后，他径直掉了下去。

许寿也不跑了，累成狗似的瘫坐在地上，推了一把两个随从，道：“跑不动了，发挥你俩用处的时候到了。”

那俩人再一次翻白眼，原来还记得他们会武啊，还以为许大人被刺客吓破胆了。

许寿的随从和郑充的手下一对一打斗着，另外两个正想去抓许寿，其中一个就被抹了脖子。左手拿着沾满血的短刀的人走到许寿跟前，抱拳道：“大人。”

许寿挥了挥手说：“快去帮他们。”

接下来的局面就变成了三打二，胜负很快分出来了，他们把尸体拖到悬崖边扔了下去，许寿没放在心上，自己去找姜令。

神庙大门口的烛火好似仙界为人间驱散黑暗的神灯，灯下的姜令就像遗落在尘世间的神女，暖黄的光印在她的头顶上，一切喧嚣尽散去，就连她擦拭剑上的血也变得合情合理。

许寿上前，出声打破了寂静，“要不是这座山好布置陷阱，何需大老远跑这儿来啊，可真把我累坏了。”

姜令微挑下眉，悠悠地看着他，“就你这身子骨，没人追着跑都能累瘫，站旁边看这么久的戏，也不知道是受了哪门子的累。”

许寿满脸笑意，“是，还是姜大侠劳苦功高，在下奉上福山神庙香茶一盏，略表心意。”

“茶呢？”

许寿拂袖弯腰，手作横摆式：“请。”

姜令把剑归鞘，说道：“那就先谢过许大统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