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计划,陈闻不能杀吴渠,不然会扣上忤逆大王的罪名,陈闻是能将,魏瑾不想让他出事。
魏瑾也不想杀吴渠,运粮之事未了,他要是死了,私藏军粮、阻碍军务这些事就会死无对证。最好的办法是把他押到久桓,以国法施加压力,将他明正典刑。
而现在,箭雨之下,吴渠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姜令对此不免有些担忧,“这样下去,他会死吧?”
魏瑾有些不在乎道:“生死有命,看他造化了。”
为了走好下一步路,姜令对她进行劝说:“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魏王那边不好交代,需得考虑将来回到久桓的处境。”
魏瑾皱了下眉头,沉思了一会儿,下令停箭。
没想到的是吴渠还真是命大,他从地上爬起来,指挥着往后退。正院的士兵向前攻,后方的士兵现身切断他们的后路,包围之势已成,如果任由郡兵冲杀下去,吴渠必死无疑。
姜令喊住杀意正盛的陈闻,“陈都尉且慢,都尉若想将来在魏国还有立足之地,吴渠就不能死,还得救他活。”
“老夫还能在魏国带兵打仗吗?大王不信任,小人常作祟。”陈闻手里的兵器指向了吴渠的方向,“老夫就为国家做最后一件事,清除奸佞!”
他现在是一头渴望饮血的野兽,不是常人之理可以说通的。
姜令跳下台阶拉住他的袍子,试图把他拽回来,奈何陈闻在怒气的加持下力大而冲动,不仅甩开了姜令,还用长枪拦在她的身侧。
姜令下意识用剑挡住,又借轻巧的步伐跳开,陈闻没想伤害她,只是略示威胁,然而在魏瑾眼里,姜令被陈闻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她急了,大喝道:“陈闻你个老匹夫,你敢伤她我必杀你!”
说着飞似得冲下台阶,剑都来不及拔,整个人往陈闻身上撞。
陈闻气得再糊涂也不敢对她动手,于是大跨步往旁边躲,眼看着魏瑾止不住脚要摔,身后一只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抱了回来。
魏瑾被姜令按在怀里,她仍不死心想要拔剑,不知是不是被抱着不好动作,剑愣是没拔出来,在她怀里动来动去。
姜令赶紧跟她解释,“他吓唬我呢,没伤到我。”
“那他也动手了!我看着呢!”魏瑾真是气极了,少有的开口骂人,他指着陈闻道,“你个懦夫,丢死人了,吴渠在两歧郡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你不敢动他,现在跟你讲道理你不听,姜令都是为你好,你反倒跟她动手,你是不是人?你要杀了他,去杀吧,你要自绝于世,我不拦着你犯蠢!”
“我,我…”陈闻活了半百了也没被人这么骂过,骂他的还是一个小辈,闹得他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说不出话。
姜令不想因为她的事浪费口舌,只劝言道:“我知道都尉是心怀志向心怀国家之人,不妨先舍弃私人感情,既然十年都这样等过来了,那便睁眼看看新的变局,将来之天下,都尉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都尉。”
陈闻沉默半响,转身走向人群加入战斗。
魏瑾还想骂,“老匹呜呜呜…”
姜令捂住她的嘴,与她道:“他这是想通了,不会杀吴渠的。”
魏瑾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点点头,姜令遂放开了她。
两方的战斗已经从院中退到了长廊以外,二人站在高处可以看到整个场面。
魏瑾不由感慨道:“老匹夫做事扭扭捏捏的,带兵确实是一把好手。你看,他的兵不说以一抵二,伤亡人数还是很少的。”
“以后还是不要当着他的面骂他了,他那么要面子,年纪还大。”姜令对她说,“世女要是真想用他,就不能不待之以君臣之礼。”
魏瑾也有些气恼,“以前许丞相还夸过我性子沉稳呢,我也认为修身先修性情,学习以平常心待人待事,却不知为何,这两日一遇上陈闻便破功了。”
姜令笑笑说:“我知道了,你这是情愈切心愈急。”
魏瑾更加恼了,“谁情切了?对他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情切的?”
“当然是求才之心情真意切啊。”
倒是没否认这句话,只是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半个时辰后,都尉府已经变成了血海之地,尸横遍地,血腥味弥漫不散。
吴渠一众只剩下不足百人,魏瑾这时才吩咐人高喊“降者不杀”。
陈闻在此期间也确实把劝告听进去了,不仅没有趁机斩杀吴渠,还暗中替他挡刀。
只是停战以后,吴渠箕坐在地不动,仔细观察一会儿,看见他确实还在呼吸。
陈闻见他没死,心情从紧张变换成可惜,同时松了一口气。他拖起吴渠的两只脚,把他扔到魏瑾面前。
魏瑾明知故问:“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谋害我?”
“呵,”吴渠侧目而视,“你还在演戏,我真是小瞧你了,你竟能够策反陈闻。”
魏瑾面不改色道:“不存在策反一说,陈都尉只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与你同流合污罢了,我问你,何人指使你藏匿军粮?”
吴渠:“我早就说过了,我没有,我把粮食先运上船等候你的到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来什么藏匿军粮的说法?此事可以查证,到了魏王面前我也是占理的,休想用此事诬陷我!”
魏瑾:“好,这事暂且搁在一边,我再问你,你说粮食运上船了,可我怎么见船只不够呢?你分是明有心拖延时间,贻误军机,我照样可以治你的罪。”
吴渠:“是,我们这船只本来是够用的,可是半个月前,因为发生了水盗劫船事件,大部分船要么被损坏要么被劫走,这件事人人皆知,要细究下来,还得问陈闻,他是怎么管理的治安?竟让盗贼如此猖狂!”
他说得振振有词、义愤填膺,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会觉得他是为公为民的好官。
魏瑾看向陈闻,想听听他有何解释。
陈闻说:“平时河岸上也会派兵巡逻,案发那天恰逢大操练日,巡逻的人手就少了,才让盗贼有可趁之机,这事,我确实有责任。”
“大操练?”魏瑾问。
“这是我定下的规矩,我营中将士每隔三个月就要进行集体的操练和比试,来考察他们的能力,胜者有奖励,排在末尾的就要惩罚,这个习惯好几年了。”陈闻解释道。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自我上任以来,两歧郡从来没有出现过水盗,只因我在一开始就重视水上巡查,我知道河道在本郡有多重要,所以在河道安全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
吴渠嗤了一声,“还不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吹吧你就。”
陈闻本就一直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现在听见吴渠这么说,哪里能忍得下去,一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呼在他的脸上。
吴渠被打的倒在地上,脸部瞬间肿了起来,他挨打不怕痛似的,反而开始挑衅陈闻。
“陈老狗,仗着人多跟我耍威风,当初你孙女死的时候你怎么没本事来打我啊。”
陈闻眉毛都竖起来了,又是一拳头打上去,吴渠昏死过去。
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不过吴渠昏过去后他没有继续动手,而是像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有点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般,愣在原地慌了神。
魏瑾拉着他站到后面去他也不反抗,踉踉跄跄地走了。
她让人提了桶水泼在吴渠身上,见他醒后还嬉笑道:“先别睡,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吴渠挑衅完陈闻又来挑衅魏瑾,“陈闻做错了事,世女怎么不说要治他的罪?莫不是对他有所偏爱?”
“事有蹊跷,以后再讨论。”她并不生气,专注于自己想说的,“你哪来那么多钱养私兵?莫不是搜刮民脂民膏?”
“嘿嘿嘿哈哈 …”吴渠忽然发出诡异的娇笑,“你偏爱陈闻,大王偏爱我哈哈哈 …”
这下把魏瑾恶心坏了,真想在让人再揍他两拳。
吴渠笑得一抽一抽的,笑完脸色变得极其阴狠,“魏瑾,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等我将来找你秋后算账,看你胆量,你选什么?”
魏瑾不喜欢被威胁,更讨厌吴渠这种小人在她面前大放厥词,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都不选,我不杀你,国法会处置你,你犯了这么多罪过,死后都不一定有人收尸,更别谈什么秋后算账。”
吴渠很难不承认,在此时此刻,他确实被魏瑾这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震住了,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绝对的自信,以及对死亡的淡漠,而这淡漠是针对自己的。
他不敢再看她,低下头,强撑着以审判的身份宣布酝酿已久的话,“好,我告诉你,我的身后是魏王,庄子里的一千名士兵是魏王指派,我手下的五百私兵也是魏王授意,我在两歧郡的一切所为都得到魏王准允,而你们 …”
“你,”他指着陈闻,“经由本官多年观察,有不轨之心,我今日带兵闯都尉府是要捉拿反贼。”
“而你,”他又指着魏瑾,“和反贼狼狈为奸,难道你要造你父亲的反吗?”
就差最后一步了,戏要演完,戏文也要念完,魏瑾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毫无感情地说:“胡言乱语,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吗?”
吴渠手里紧紧攥着藏在衣裳内的诏书,他自认为这是救命稻草,倏地,众人的视线中出现了象征大魏至高无上之权力的王诏。
“我奉魏王诏书,统领两歧郡一切军政大权!”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诶呀,你有诏书怎么不早拿出来?”魏瑾依旧毫无感情地说道,“你看看你,死了这么多人你才说,又犯了一个大错。”
吴渠被她的厚脸皮震惊到了,想要说着什么辩解一下,可是明知他们合起伙来给自己下套,多说无益。
他站起来阴恻恻地说道:“见诏书如见大王,世女不跪吗?还有其他人,都给我跪下!”
魏瑾早就预料到这一幕,跪听诏书,她并不在乎,就当是在跪自己的父王,为了最终的目的走一个流程罢了,无非是让吴渠小人心里暗爽,她向来能屈能伸。
已经有大半的士兵放下武器跪在地上,吴渠的眼神锁定魏瑾,就等她做出反应。
魏瑾的身子稍一动作,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臣奉天子之命,持节巡视诸国、扬清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