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郊外,他去那里做什么?”陈闻自言自语。
“庄园里是否有藏匿兵甲的可能?”魏瑾问。
“不可能!”陈闻断言道,“那处是大王钦点的王城庄园,种的粮食专门用来进贡王室,还有久桓派来的农官监事,他怎敢以此为据点行谋反之事?”
姜令已经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于是说:“大邟朝太祖皇帝曾言,治军长久之道,在于兵食一体,推行屯田养兵,魏王在建国之初也效仿过太祖,实施屯田之策。”
她没有明言,陈闻心里已是惊骇万分。他不曾多加关注庄园的动静,在此以农养兵完全是有可能的,但是他仍然不敢相信,不敢去深想,想从一切矛盾与问题中逃避现实。
他问:“或许只是想抽调农庄的人手呢?那里有上千人,若他们真是屯田的士兵,吴渠何必养五百私兵呢?”
魏瑾反问他:“养了一群乌合之众,难道不足以蒙蔽你的内心?没有使你对他放松警惕吗?”
陈闻仍不死心,又说:“庄内有久桓官员,吴渠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会不知?大王会不知?总不能收买了所有人?”
“陈都尉,”姜令提醒他,“我适才说了,是魏王实施屯田,而非吴渠。”
陈闻破防了,他的声音穿透屋顶,“大王在此屯田,我怎会不知!只许他郡丞知道?”他指着万懋,“郡守大人!你知道吗?”
万懋立即摇头:“我不知,不知。”
姜令抛出一个关键问题:“请问都尉,庄园是何时建立的?”
陈闻略加思索,“四年前。”
“据说都尉以备战的名义编立铁骑,请问是何时开始的?”
陈闻的嘴唇忽然白了,他的声音降到了极点,“四年前。”
似乎一切疑问都可以得到解释了。其实在很早以前,在众多蛛丝马迹之中,就可以探寻到真相,只要有心寻找,或者,只要敢去寻找。
陈闻不敢,数载时光,壮年不复,自欺欺人而已。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望着门外露出来的一片天,像是在回望自己的过去,他的心情有尘埃落定的平静,有情谊辜负的复杂,内心漂浮起来,落不了地。它的归宿在哪里?不在两歧郡,也不在崤州,甚至于整个天下都没有容身之所。
万懋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跑到陈闻面前,看到他僵直的身体、泛白的脸色不禁吓一跳,在他面前挥挥手,陈闻眼睛都不眨一下。
魏瑾难得收起同理心,直说:“都尉在这消化事实的时间,吴渠怕是已经安排好人手往城里赶了。”
陈闻还是无甚反映,魏瑾只好问万懋:“他的手下一般是谁在管事?叫什么名字?”
“严吉。”万懋回。
魏瑾几步跨出大门,大声问:“严吉!严吉来了吗?”
严吉正好有事来找陈闻,听见有人喊他,忙上前行礼:“属下严吉,世女有何吩咐?”
魏瑾也不多解释,立刻下达命令,“马上召集所有兵马,去都尉府集合,官署的守卫也撤了,都尉府易守难攻,我们要在那儿形成防御布阵,多备些弓箭,府中北边和东边的高楼全部安排弓箭手,再安排一部分人藏在府外的民房里,记住,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让铁骑加入战斗。”
严吉听得一愣一愣的,往里看了陈闻一眼。
魏瑾催促道:“听明白了吗?再不去吴渠就要把我们围困在这儿了!。”
“明白,可是,世女,都尉,我们的人和东城卫起了冲突,东城卫把城门关了。”
万懋一听,拍手叫好,“好啊,这样一来,直接把吴渠拒在城外了,太好了!”
陈闻浑身一颤,猛地惊醒过来,“糊涂蛋,好个鬼!”
城卫直属于都尉,陈闻又没叫他们关城门,定是听从于吴渠。吴渠手持大王诏书,就算他把屯田的士兵都带进城内,也是合规合法,反倒是下令关城门的陈闻成了占城谋反的罪人了。
陈闻急忙对严吉道:“你带人听从世女的指挥,回府布防,老夫亲自去宰了东城卫的狗杂种!”
……
东城门的角落里滚落了几颗人头。
门卫的守将被杀了,陈闻叫了都尉府的士兵暂时接替职务。他把沾满血的大刀扔掉,趴在地上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便知道,不远处有大批人马正往这儿来。
他下令打开城门,与几名守卫说道:"待会儿只要是吴渠带人进城便不可阻拦,他若是要杀你们,不要反抗,往我府上跑。"
几名士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自然坚决听从,胆大的甚至嚷嚷着宁死不降,陈闻拧着他的耳朵训斥几句,反复嘱托保命要紧,他们才应下来,陈闻不多留,赶回了都尉府。
此次准备与吴渠交战,是要展示光明正大的态度,两方手里头都有兵,到底谁是贼人,是最后的赢家说了算。所以陈闻回到府上,并没有见到门前严阵以待的阵势,只有平常守卫的数量,只是将家丁换成了黑甲军。
进门后也不是一眼可以望到的排兵布阵,有的隐在假山之中,有的藏在房屋之内,穿过长廊,陈闻估计这一段路至少安排了上百名士兵,若不是自己熟悉府中情况,隐藏的士兵很难被发现。
而长廊尽头,十名黑甲军站在首列,他们身后是严吉带领的郡兵,几百之数,个个肃穆以待,阵型可攻可守。这一幕,仿佛是在告诉来者,敢上前一步,等待他的必定是死亡。
四周的高楼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更加安静诡异,陈闻知道,那里潜藏着更大的危险。
正堂前的台阶上,两名女子并列而站,她们没有躲进屋内,而是手持利剑,作为战斗的指挥和最后的防线。
陈闻心中感慨万千,他此时才看到魏瑾的领兵才干。她们又何须亲自上场呢?内外布防皆如此精妙,吴渠不过一宵小耳,此战必胜!
魏瑾的视线越过众人看见百步之外的陈闻,见他精神气十足,不可一世的勇士又回来了,心中感到高兴。
“都尉,"魏瑾向他招手,"现下府中兵力布置完毕,你的家人已经安置在最安全的后院,都尉还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了,世女办事妥当,臣很放心。”陈闻也向她招手,"臣愿为先锋,叫贼人有来无回!”
他对管家道:“取老夫的甲胄和兵器来。”
陈闻穿戴整齐,拿着一把比人还高的长枪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吴渠领着上千人浩浩荡荡地顺利进城,行进在城中的街道上,吴渠犹如土匪头子一样,放纵手下的人闹得百姓鸡飞狗跳。
此刻的他只有愤怒与复仇的冲动,狐假虎威的万懋和昔日是盟友今日变叛徒的陈闻就是他复仇的对象,至于魏瑾,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敲打敲打,为将来魏守和的世子之路清除障碍。
守门的几名黑甲军已经战死了,吴渠无视警告,非法闯入,杀死世女的守卫,这一下,罪名可以坐实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等到吴渠从怀中摸出黑色金纹诏书时,魏瑾先他一步宣战。
“本世女奉王命而来,吴渠私藏军粮,阻挠犯上,杀我大魏黑甲军,现在又聚众谋反,妄图加害于我,幸得陈都尉忠心护主,今日必将反贼捉拿归案,若再有执迷不悟者,与反贼吴渠同罪!”
如此吴渠身边的士兵犯了难,他们收到的消息是陈闻先劫持了郡丞吴渠的手下,独占了军粮。他们这支队伍本身就是受魏王之令潜藏在两歧郡,防止陈闻造反,必要时刻听从吴渠的调遣,如今世女却说反贼不是陈闻,还说吴渠杀了黑甲军,众人不想稀里糊涂地成了替罪羊,七嘴八舌地问吴渠怎么回事。
吴渠哪晓得怎么回事,只知道形势有变,顷刻间便能坠落深渊,他向魏瑾言:“世女明鉴,本官没有私藏军粮,一查便知,更没有造反,他们都是魏王的人,为的就是提防陈闻这个老贼!”
吴渠指着陈闻,仿佛是远方的魏王指着陈闻,“他竟敢私建铁骑,招兵买马,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终究还是说出来了,陈闻怒极反笑,“哈哈哈大王啊,你宁愿相信吴渠这个小人也不相信老臣啊,我忠心耿耿,一心为了魏国,你却防了我四年!不!或许更早,在我请战前线的时候你就不信任我了。”
陈闻发红的眼盯着吴渠,像是猛兽锁定了猎物,“都是有你这种小人在大王身边挑拨,老子宰了你!”
他一脚踢起枪杆,横起长枪就向他刺去。
吴渠急急往后退,他身边的士兵硬生生接了陈闻几招。陈闻虽然年纪大了,但胜在每日勤加习武,又有战场上拼杀的经验,一身子蛮力使下去,一般人还真难扛得住。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决不能让陈闻杀了吴渠。
姜令把剑穗扯下来往赵惊蛰身上扔,赵惊蛰收到暗示后,带人把陈闻拦下来,幸好此时还未见血。
不过停战是为了引发更大的战争,将吴渠有生力量消灭才是最终目的。
赵惊蛰等一群黑甲军挤在人群之中,正是故技重施的好机会。突然有人惊讶地大喊道;“赵队长中剑了!”只见赵惊蛰腹部正插着一把长剑,血流如注,看长剑的样式正是吴渠使用过的武器。
此剑非彼箭,可是这个场景让吴渠感到很是熟悉。又听得赵惊蛰怒道:“我是魏王亲兵,隶属久桓城的黑甲军领队,你们竟敢伤我,还说不是造反,兄弟们,将他们拿下!”
当吴渠听到“黑甲军”三个字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他慌张地举起诏书,想要阻止灾难的发生。
然而与此同时魏瑾的手也举起来了,她下令道:“弓箭手准备。”
高楼上门窗破开,瞬间站满了人。
魏瑾的手一挥,箭如雨下,朝着吴渠所在的方向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