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让严吉秘密集结五百士兵,正在官署里等候。吴渠有五百私兵,他便以同数相对,之所以一个人坐在这里,不过是心中尚有些纠结罢了。
管家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进来,嘴巴一张一合,愣是没发出声音。
“你来作甚?世女离开了吗?”
管家迅速地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低头,“就是因为没有离开我才不敢回府呢。”
陈闻睨他一眼,瞧着他没出息的样子便来气,“那你就待这儿吧。”
管家时不时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陈闻总是突然嚎一嗓子,吓得管家又是一颤。
“我,我是想问您,真要与吴渠交恶吗?”
“怎么?我还怕他不成?”
“不是,诶,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老爷不是说吴大人背后的人其实是大王吗?有大王护着他,将来要是上面怪罪下来,还不是您担责,而且,有吴渠在,您要做的事不就更容易吗?何必因小失大。”管家壮着胆劝说。
通常他是不敢说这种话的,今时不同往日,一步走错,牵连陈府满门,连他都能猜到,事关立场和站队,陈闻也一定能想到。
一国之君和一个立足不稳的世女,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如何选择,他实在不理解陈闻在犹豫什么。他连陈闻会怎么骂他都猜到了,却不想陈闻沉默良久,越安静越可怕,管家呼吸声都放轻了。
“你觉得,没有吴渠,我就实现不了我的志向是吗?”陈闻终于开口了,却吓得管家瞬间跪地。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忠心可鉴呐老爷!我都是为您着想,我的意思是,要是吴渠不在了,老爷那些铁骑的军饷怎么办?没有钱,没有粮,老爷难道有别的法子?”
陈闻把他搀扶起来,“我没怪罪你,我这不是还再想办法嘛。”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望着他,“世女要您出兵,推脱了就是,左不过没多久她就要离开这儿了,您在犹豫什么呢?”
“诶…”陈闻长叹一声,“你不懂,她有王者之气。”
管家忘记了抹泪,震惊道:“王者之气?说的是,世女?她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老爷何出此言呐?”
“如果她真如我们之前所想的,是个仗势欺人、懦弱无能的人也就罢了,偏偏,偏偏她主意大的很。”陈闻似笑非笑,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她对我说:‘我从未听闻,武将之荣耀,是靠精舍雅居来获得的,是靠那些许施惠来扬名的。我年岁十六,能为国家奔走效劳,远赴前线,都尉怀雄心而正壮年,难道要惧怕小人,畏缩于此吗?’”
他双手掩面,瓮声瓮气,“为什么她能看透我的心思?大王却把我扔在两歧郡十年不闻不问!是他提拔了我,给了我兵权,然后让我蜷缩着活,如今,他的女儿反倒来问我,为何要畏缩,为何要与吴渠那样的小人为伍,真是可笑!”
“老爷。”管家嘴唇颤抖,不忍他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陈闻藏在指缝之下眼角的湿润。
陈闻悄悄用指尖擦掉泪水,“她说以后要清算我,哈哈,我不怕,我就怕朝廷忘了我陈闻,若将来她真是魏国之主,或许,能助我实现志向的,只有她了。”
他的一些侥幸心理在作祟,十分无奈,可是又不得不承认,魏瑾说的是事实,他的志向漂泊无依,只能寄托在缥缈的未来。
有些话说出口,便不再是郁结,抉择也在此时变得无比清晰。
管家因为他的坚定而坚定,“既然魏王不值得依靠,那请老爷赶快下定决心,向世女表明您的忠心。”
“不急,”陈闻道,“我需要她,她也必须需要我,展现最大的价值,这样才能利益长久,再耽搁下去运粮就会误期,世女不会一直等我,等他们打起来,我再出面。”
陈闻派人盯着魏瑾的一举一动,从她们离开都尉府,到回住处歇息一个时辰,再到集结队伍,整装待发,期间差人找过陈闻,没寻到人,魏瑾也不做纠结,直接带人往吴渠之处而去,正是日昳之时。
未时二刻,陈闻也动身了,正准备出发时,副将严吉来报,营中突发盗窃,有将近百名士兵的军服被偷了,盗贼还未抓到。
“谁敢在军营里行窃?你们都是瞎子聋子不成?那么多东西被偷了没个动静?”陈闻觉得很丢脸,生气训斥,“赶紧去查,查到了严惩不贷!”
严吉遵命,多指派了几个人去查。他也感到莫名其妙,军营戒备森严,盗贼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上百件军服,肯定是多人作案,有此等身手的人何必要做这种事?而且偷就算了偏偏偷军服,不能卖又不能穿出门,着实无法理解。
行军至一里地,陈闻突然停了下来,惊慌地问严吉:“你说近百件被盗?”
严吉顿了一息,道:“是,确切地说是九十三件。”
“没有丢其他东西吗?”
“没有,只有军服。”
“糟了,先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陈闻已经反应过来了,大声命令道:“所有人,极速前行!”说罢丝毫不敢停留,一骑当先,沿着魏瑾的路线追赶而去。
前郡守旧宅,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厮杀正酣,不分输赢,执棋人正是掌控两歧郡财政大权的吴渠。他一人操控黑白两子,就如同当年献计于魏王,从而一计操控整个大魏一样,他喜欢这种感觉。
“魏瑾从都尉府出来后,陈闻有何举动?”
“没有,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不见陈闻出府。”
吴渠向随从问完话,自个儿琢磨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一枚黑子举了半响,终于落下。
“她去找陈闻,我们这个地方恐怕被发现了,不过陈闻是不会搭理她的。”他漫不经心地轻笑两声,“先把一半粮食运上船吧,叫他们慢慢搬,不着急。”
“是。”
“继续盯着陈闻,有任何情况及时报与我,下去吧。”
“是。”
后山。
魏瑾登高望远,“吴渠不懂兵法,此地刚好可以俯瞰他的整个行动,所谓‘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要是我,就算不占领,也要派人看守。”
“也许是他不懂兵法,也许是他不在乎。”姜令直言道。
不在乎什么?不在乎他的行踪是否会被查到,不在乎懂兵法的陈闻是否会占领高地,因为他笃定陈闻不会站到魏瑾这一边,也根本没想过魏瑾有什么招对付他。
“哦,原来还是看不起我啊,啧。”虽然她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对待,但心里还是会感到有些不舒服,“也好,反差越大惊喜越大。”她安慰自己。
吴渠的一盘棋还未下完,外头有喧闹吵嚷的声音传进来。先前出去的随从一进门就开始喊:“大人,郡守带兵把我们围住了。”
“胡扯,万懋哪来的兵?”
“是真的,都尉的骑兵!”
吴渠不信他的话,手里的棋子一扔,穿好鞋向外走,问道:“多少人?”
“有近百号人。”
出了院子,果见四周有骑兵围住,为首的万懋骑在马上,挺直了腰板,神采奕然。
吴渠负手而立,说道:“郡守大人这是做什么?”
万懋从怀中摸出一份文书,两指夹着举起,“本官已查明,郡丞吴渠,徇私枉法,贪赃纳贿,私藏军粮,着即刻拿下!”
“且慢!”吴渠惊讶了片刻,道,“凭你一句话就想论罪?证据何在?”
“有苦主递了状纸,人证物证皆已查实,吴大人随我到牢里走一趟就知道了。”
吴渠愤怒道:“放屁!我乃郡丞,未经审问,谁敢将我直接下狱?”
“哦,吴大人是说程序不对,那也行,先到官署里走个过场吧。”
吴渠屏住呼吸,意识到自己气昏了头,竟然顺着万懋的话说了下去,他摆了一下手,侍卫瞬时以他为中心保护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他冷笑道:“万懋,你今日好威风啊,我问你,你的这些兵都是哪来的?”
“你放肆!我是你上司,你管我兵哪来的,就算我今日一人前来,也可拿你!”万懋指着他气得发抖。
“呵呵,你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吴渠也指着他,“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我告诉你,你那郡守的位置是我定下的!立刻从马上滚下来!”
“什么?”万懋一下子被他的话扰得慌了神。
赵惊蛰见情况不对,上前对万懋道:“大人,你冷静一点,不要着了他的道。”
万懋看着赵惊蛰,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点了点头道:“吴渠,依我大魏律法,我有权定你的罪,束手就擒,本官尚可网开一面,不对你多加刑罚,你若反抗,罪加一等!我知道你养了私兵,但是他们能抵挡得住骑兵吗?”
“少废话!”吴渠丝毫不怵,“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陈闻呢?叫他出来见我,他什么时候学会当缩头乌龟了?”
“这件事陈都尉一概不知,是本官的主意。”
“胡言乱语!你当我瞎啊!”吴渠指着那些骑兵说道。“你还跟我说大魏律法,我大魏早有明令,郡守无权调动郡尉兵马,如今你和陈闻勾结,罪同谋逆!”
“什么郡尉兵马?你看错了,他们不是。”万懋直视前方,看都不看他。
吴渠被气笑了,在他看来,万懋是在向自己翻白眼,真当自己是白痴还想在他面前耍无赖。
吴渠生气的地方在于,万懋这种平日里低三下四的人在他面前耍威风,陈闻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坏了竟敢对他用兵,一个官途是他决定的,一个有把柄在他手上。
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自己不先动手,以后怎么给他们定罪都好说。
“传我的话,”吴渠对自己的侍卫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先动手,我倒要看看,你万懋有没有胆子行造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