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丹炉生紫烟 第3章 明镜清冷 匿于心间

少年不知自己睡了几日，再睁眼时又是一个清晨，想着昨日还有一些柴火没有收拾，他叹了口气想要起身，忽然间耳边传来一个清澈明亮的声音：“你醒啦。”

一张坏坏的笑脸出现在少年的眼前，那副笑意连着弯弯的桃花眼，刹那间少年竟然心动了一下。

笑容的主人全身锦衣金饰，左耳还闪着红宝石镶金的耳坠，整个人都透着放荡不羁的气息，相比之下炼丹炉的人形只是十来岁的少年，朴素简约。

“你是谁？”少年有些紧张，立刻翻身蹦下了床，竟然能穿过结界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待在这里，若非善类那就太糟糕了。

“我是洛怀瑾，这洞府原来的主人，你又是谁？”

少年听他这么回答后，愣了片刻，随后才有些无措的行礼道：“在下太清宫炼丹炉幻身，受山神指引在此修炼，叨扰了。”

“太清宫的炉子？”洛怀瑾单手撑着脸，依旧笑意满满的打量着少年，“你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啊？”少年一脸茫然，名字？他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根本用不到啊。

洛怀瑾掐着腰低身凑到少年的面前，细细的盯着少年的脸颊，目光婉转落在那双墨眸间，随后大笑道：“似玉非玉，不如我替你取一名吧。”

“什…么？”少年不禁的后退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甚至他都能嗅到洛怀瑾身上沾染到的淡淡花香。

“临钰。”洛怀瑾直起身子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如何？”

“无所谓。”少年默认了这么名字，比起眼前这个‘痞里痞气’的得道之人给他的冲击感，一个称呼反而没有那么令他瞩目。

岂料洛怀瑾转身坐在了床榻上，笑着的眸子透着认真道：“名字是很重要的。”

临钰点头应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床头拿出那个木盒，郑重的递到了洛怀瑾的面前，说道：“仙长，这是你的东西吧。”

洛怀瑾仰面大笑起来，“什么‘仙长’，我可不爱听这虚名，唤我本名即可。”

“这…洛…”临钰的舌头好似打了结一般，半天没喊出完整的名字。

洛怀瑾也没有再强迫，打开了木盒，瞳孔微微一颤，嘴角扬起别有意味的笑，那一串的络子在他掌间被细细的摩挲了良久。

临钰见状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看来此物真是很重要的东西，幸而有好好收存，还未反应过来，洛怀瑾忽然拉过他的手，临钰眼睁睁看着洛怀瑾把那红玉珠前的银制戒指戴在了他的指尖！

“你干什么？”临钰想要抽回手，可根本挣脱不过洛怀瑾。

“这是一等一的法器，我瞧你修行弱了些，赠你护身吧。”洛怀瑾笑道。

戒指戴在临钰的手上后，那红玉珠竟然渐渐变小了，化成了戒指上的宝石与之融为一体，那赤红的缨子坠在指间，竟然有些别样的好看。

“这是你的重要之物吧，给我可以吗？”临钰赶紧把戒指取下，却被洛怀瑾拦住了，将戒指退回指节。

“东西不算重要，给什么人才是重要。”洛怀瑾看着临钰笑道。

“谢谢…”临钰没有再婉拒，盯着那赤红的珠子，有此物助益，炼丹会更顺利一些吗…

“呐，给它起个名字吧。”

“这也要起名字吗？”临钰困惑道。

洛怀瑾指了指屋外的洞府大门，坏笑道：“‘柴柴居’不是起的颇有意思。”

临钰的脸唰一下红了，他急忙解释道：“是我失礼，我会改过来的！”

洛怀瑾摇摇头笑道：“不用不用，这个名字很有趣，你可以给它想个名字了。”

“它？”临钰盯着手指上的红缨戒指绞尽脑汁的想着，忽然脑海中浮出一个声音，他略微一惊，虽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声音，但他还是跟着念了出来：“染月。”

洛怀瑾的笑停了片刻，神情似有刹那的动容，他沉了沉声音问道：“何意？”

“我听说百年之前出现过一次赤月，那样皎洁的月亮怎么会变成红色的呢，真想亲眼见见。”临钰怔怔的回道。

洛怀瑾揉了揉临钰的脑袋，“只怕是难了。”

“哦…”临钰默默的背过了手，洛怀瑾起身走去了屋外，他牵起崖壁边缘的藤蔓，拉上来几坛酒缸，临钰才发现洛怀瑾的手中拎着一个酒壶，他举起酒壶对着临钰远远的回首笑道：“这是我亲酿的‘上泉白’，共饮一杯否？”

临钰站在屋门前，轻轻的摇了摇头，洛怀瑾只是笑了笑后自己打起酒，朝着身后轻轻一挥设下案台，惬意的躺在竹椅上享受微醺。

临钰一人来到洞府的甬道处，自己攒下来的柴火把这里占得只剩羊肠小道，现在洞府的原主人已经回来了，得要想办法处理掉这些，不然多招人烦。

可这都是他细心挑选的上好柴火，有的木质如丝，有的质地胜玉，临钰抚摸着这些柴火，似乎都能感受到火焰之间的不同微妙，一时有些沉醉。

“你在这发什么呆？”

临钰猛然回神，淡淡的花香混合着清冽的酒香迎面袭来，不知何时洛怀瑾已经走来了这里。

“我会尽快把这里清出来的。”临钰抱住几捆柴火，原地打了个转，像是个无头苍蝇，毕竟他也不知该将这些放在哪里合适。

洛怀瑾单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临钰停下混乱的脚步，微微抬眸，只见洛怀瑾又递来了一物，“可纳万物的穹囊，装这里面吧。”

“这，这不可。”临钰想也没想便摆手婉拒了，“你已赠予我护身的宝物了，这是万万不能再接受了。”

“这些柴火想是你倾尽心力收集来的，难道要丢弃不成？况且…”洛怀瑾笑着打量道。

临钰问道：“况且什么？”

洛怀瑾撩起自己衣襟，腰处赫然出现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我被凶兽伤了，浮玉山有一味‘银叶棠’可医治，我实在无甚力气去采摘，只好拜托你啦。”

怪不得洛怀瑾忽然回来了，原来是如此，临钰恍然大悟。

本来住进这里就已承担了他的恩情，现下他受了伤，自己定是要采药医治以作回报，想到这，临钰郑重的点了点头。

洛怀瑾笑着扶住临钰的肩膀，带他出了洞府来到瀑布潭水前，指着源生云霄的瀑布道：“‘银叶棠’在这瀑布之上，你没问题吗？”

“我虽修行尚浅，御风飞行不在话下。”临钰认真回道。

“诸事小心。”

“嗯。”

临钰后退了两步，仰着脸观察了目光所及之处，之前来浮玉山时就曾远远见过这瀑布，下方有山石可做踏足登高，上方水流略缓，迎流而上也应付得来。临钰轻吟道咒，身下生云雾，只是微微屈膝，下一秒就跃出地面十丈来远。

在借了几次力后，临钰已然到达了浮玉山的山顶，那是一片更大的水域，灵芝仙草数不胜数，更是有瑞兽居住于此，可瀑布的尽头却还要在云端之上，临钰稍作停留之后继续向上飞去。

水流并不如所想的会缓慢一些，冲击力还是很大，临钰的体力有些吃不消，他不甚喜欢湿哒哒的感觉，只求速去速回，所以咬着牙硬撑着爬上了云端，他这才明白瀑布的源头竟是天河的分流，怪道水流湍急形成这壮阔之景。

临钰此时已然气喘吁吁，可在看到不远处稀疏的几株银叶棠时便觉得不枉此行了，他踏着水流艰难的来到了河流的中间。

银叶棠根茎坚韧有数尺长，临钰被湍急的水流冲的快睁不开眼了，他的双手在水中摸到了银叶棠的根茎，施法切断了一株后，想要去岸边歇一歇再回浮玉山，可水流忽然强劲了起来，他这才想起银叶棠素来有稳固水源之用，只是未料到采摘一株就会有这么明显的影响。

随着数曾层波浪叠了过来，临钰还未施法挣脱，便被冲散了法力，顺着水流跌落于瀑布之上，这样的高度跌下去只怕三魂六魄都要摔成烂泥了。

从未有过的失重感早已使他眼泪都吓了出来，把平日所修的法术咒语都忘了个干净，如果就这样摔死，别说回太清天尊身边继续炼丹了，第二天就会成为四海八荒所有人的笑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临钰才觉得名字是那么重要，而他的心口止不住的出现一个人的名字，是那个人的名字，他再也忍不住惧怕，紧闭着眼扯着嗓子喊道：“洛怀瑾！！”

刹那间，冰凉的水流消失了，临钰睁开泪眼看见周身被结界包裹，身上的潮湿也被瞬间蒸发，连万马奔腾般的水流都隔绝在了外面。

此刻下坠的速度缓慢许多，指尖那枚戒指散发出微弱的红光，临钰紧紧握着银叶棠，双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直到身体被一双手轻轻接住后，临钰嗅到那熟悉的气息才放心的大口呼吸起来。

洛怀瑾的心跳声沉稳的伏在临钰耳侧，那张笑脸也出现在眼前，“不是让你诸事小心吗？”

临钰涨红了脸，小声道：“谢谢，请放我下来吧。”

洛怀瑾松开了手，临钰站稳后，面对着洛怀瑾摊开手掌，银叶棠正躺在掌间。

临钰道：“给你。”

“多谢。”洛怀瑾笑着接过后，大步走回了洞府。

临钰这才想起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温热水珠，他更是意识到自己的诸多不足，羞愧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情绪低落的跟着回了洞府。

原本堵在甬道的柴火已经不见了，而那枚穹囊正挂在石壁上，临钰叹了一口气收下了穹囊。

洛怀瑾靠在竹椅上饮着酒，潇洒的不像个出世的仙人，临钰走上前行礼道：“我自知修行亏欠，无颜叨扰仙长，就此别过。”

“你要去哪？”洛怀瑾侧过脸问道。

“我…我去寻修炼丹药的药材，想来修行之路会有所进益。”临钰声音越说越小，方才的生死存亡之刻消磨了他下凡前的诸多自信，打击可谓不小。

“像你这样灵器幻化的仙身，可知会遭多少修行者的嫉恨和惦记，若是遇到凶恶一些的可能会吃了你用来进补修为。”洛怀瑾饮了一口酒慢吞吞的笑道。

临钰忽闪着大眼睛，低声道：“他们啃不动吧。”

“哈哈。”洛怀瑾饮下一口酒，继续说道，“你别小看坏人。”

“可我还要炼‘涅槃丹’，我还要寻药材，我…我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浪费时间…”临钰有些苦恼的自言自语着，难道真要在浮玉山修行千百十年吗，若到那时，只怕自己的真身连烤肉都排不上队了。

洛怀瑾打断了临钰的遐想，问道：“为何要炼涅槃丹？”

临钰犹豫了片刻才回道：“你可知七曜狱的玄霜尊？”

洛怀瑾放下了酒壶，笑意也渐渐散去，他点了点头，“何人不知那个百年之内要取代天界的玄霜尊。”

“天界乃四海八荒之根基，若是天界不宁，则至生灵涂炭，涅槃丹可洗清服用者的心魔恶欲，我想将涅槃丹进献给玄霜尊，这样我也可以回太清宫继续陪在太清天尊身边炼丹，不用再被那两个家伙拿去烤肉了。”临钰不知不觉的将心底所想和盘托出。

洛怀瑾却大笑了起来，竹椅发出吱呀乱颤的声音，就连他手中的酒都撒了出来，“临钰，你真是太可爱了。”

“我是认真的。”临钰有种被小看的不服气，他撇过脸不愿再看洛怀瑾笑道捧腹的样子。

待到洛怀瑾笑够了，他抱拳就要告辞，洛怀瑾急忙叫住了他，“临钰，我可以帮你的。”

临钰的背影微微迟疑，反问道：“你不是觉得此事好笑吗？”

“不不不，我不是笑你，我是生性就爱笑。”洛怀瑾从竹椅上起身来到临钰的身边继续说道，“你能有此大志，我自当惭愧，你不要拒绝我。”

“那你觉得我能成功？”临钰觉得有洛怀瑾的帮助，那一定事半功倍了，只是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看笑话的心理。

“万事总要一试，试了才知结果。”洛怀瑾笑着揉了揉临钰的额发，声音备显稳重。

临钰点点头，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涅槃丹是太清宫古法秘篆的一味丹药，取自凤凰木、太初青琅轩、七叶一枝花、水镜相思子四物入药方可炼成。

临钰本以为这四物应该不大难寻，毕竟修炼丹药还是看修炼者的修行如何，可洛怀瑾告知这四物如何寻得后，临钰冷汗直流，他觉得洛怀瑾不是生**笑，而是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好笑。

且不说其他几个分属在门派高人之手，单是水镜相思子就在七曜狱据守的幽都境内，临钰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禁感叹道怪不得千万年内不曾有涅槃丹出世。

“别气馁，还有我呢。”洛怀瑾看透了临钰的心虚，歪着脑袋坏笑道。

临钰轻轻叹息，略苦笑的回应道：“此行必然艰难，是我浅薄夸下海口。”

“非也非也，事在人为，况且修行怎会一路顺遂？”洛怀瑾倒是看得开，临钰只能借他良言重新振作精神，毕竟是要正大光明的回到太清天尊身边，怎能在此未始即终。

“承您照拂了。”临钰郑重的对着洛怀瑾再次行礼道。

“能照拂你，我十分愿意。”洛怀瑾的话揉进了醉人的酒中，淡淡的花香似是春天的遗物，将他送到了临钰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