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把阴郁的云层骤然分开,一抹橙黄的夕光洒下,裹挟着寒风把明昭的月白绢花罗裙披上一层光辉。
落日熔金,明昭略过宽大的手掌,瞧见了那不远处的高大少年。
少年气宇轩昂,望向一众人道:“李家公子在此大打出手,不知唠扰多少平民百姓的安宁?”说着,语速放慢。
“本将竟不知,现在的皇城脚下竟是李太傅之子的地盘。”
李公子目光一窒,撕裂的嘴脸极速愈合,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个惺惺作态的笑容,“盛小将军言重了,我竟忘了今儿是将军进京的日子,真是让您看了笑话…”
盛珣冷哼:“怎敢看李公子的笑话?想来外界传闻的作威作福不假,李公子有何可狡辩。”
他对于纨绔子弟,一向是敬而远之。
军中繁忙,盛家老少作为国之栋梁,在前线征战沙场,受北国群众拥护,即使将军府与太傅府同为一品命官,但盛家延绵不绝的盛宠足以令旁人畏惧。
当今边境状况平稳,圣上为体恤盛家,召回重伤的少将军盛珣以驻守京兆要地之名养伤,因此才得以得知如此传闻。
今日面圣出宫,正巧就碰上了这桩事故,鬼使神差般在远处瞧了一阵。
李公子的眼球转的溜圆,虚汗从额角流下,当即瞪大了眼,“将军明察啊!此女混乱街市,竟传些大逆不道之举,还打伤了我的贴身侍卫!这才动手制止住这女神棍!”
“呸!”明昭挣扎着抬起脑袋,一脸忿然地插嘴道:“你个颠倒黑白的狗东西,强抢民女,言而无信怕是没脸说出口吧!”
“他对民女出言不敬在先,我欲要救出被夺的无辜娘子与他许下赌约,胜出后却被他的侍卫团团围攻!”
说着,目光移向身后咳血不止的少女:“那无辜娘子被他强夺,不若听她如何说!”
倒地的少女粗略地拂去嘴脸的血水,眼角泪水流淌,模糊不清道:“大人!民女冤屈!昨儿民女与旁人吵架被衙官劝诫,今儿那衙官便带着这人畜不如的来我家强娶!”
“民女…民女真是有苦说不清!”
“住口!”李公子欲要伸手扯住她的头发,被盛珣一记眼光制止,自知理亏便紧咬牙关,喘着粗气不再多言。
要怪只能怪他倒霉,碰见这尊大佛。
一片狼藉的茶楼门口,昂首挺胸的石狮子被方才的争斗所殃及,狮首被翻飞地茶水晕出深色水痕。楼宇窗门紧锁,里面热闹的人声也寂静下来。
小二闻暗卫之令下楼,思量再三,在盛珣低沉的目光中,说出了方才闹剧的真相。
强抢民女是真,言而无信也是真,何曾几时,京兆的黎民百姓被如此欺辱?
怕是官府,都被太傅提前打点了。
盛珣忍下心中想要将这纨绔暴揍一顿的冲动,警告道:“李公子年少无知,今日一事就此罢休,若再有此事被本将碰到,就别怪朝堂上参书不留情分。”
究竟是太傅有理说不出,还是将府污蔑官员,大可以一试究竟。
“你……”
李公子从小便为所欲为,哪受过如此威胁?刚想口出狂言便被身后的婢女轻扯衣角,脑袋清醒了几分后,冷着脸转身往太傅府的方向走去。
这小妮子置不得,那铁匠铺子的可跑不了!
狼狈离去后,少女被明昭扶起,言语间感激不尽,愧道:“好妹妹你名叫什么?这事因我而起,昨儿就不该跟他们拌嘴…”
少女摇头:“民女李翠柳,侠女莫如此说,我从小喜好武艺,可怜家贫才不了了之,昨儿那事,就像是为曾经的自己而说。”
“既如此,你喜好武艺,我便可当你师傅,不收取银钱财票,可好?”
明昭念善,眼眶里逐渐湿润了几分,握着李翠柳的手都紧了些,只见她眸子透出光亮道:“侠女此言当真?”
“当真的。”
“好!”
两人激动地露出笑颜,见身后来一侍卫,道:“在下受将军令送这位姑娘回家,不知明姑娘可否与将军一叙?”
夜色如墨,街巷却张灯结彩,红杉茶楼内茶香萦绕,台上的说书先生手持书卷,抑扬顿挫地讲述着近来的京中传闻。
二楼的厢房内,翠绿屏风将隐秘的空间一分为二,白玉镂雕双鹿图摆件雕刻着奇兽纹样,檀木熏香更衬装饰古色古香,平静温馨的空间与柔和的声音相融。
“你果真是盛小将军!”
明昭面露喜色,与半个时辰前落魄的她天差地别,此刻已整理好衣衫,杏眼圆溜溜地看着对面之人。
还不等人回应,又道:“将军你可不知,两年前北**队途径翠岭山脉,救下了被山匪围攻的娘亲与兄长,那时爹爹多加打听,才听闻那英雄是盛珣将军。”
那时天下纷争,明家一直没寻到机会登门道谢,只好默默地捐些粮草银钱。这件事也被明家上下谨记,年幼的明昭在哥哥的描述下,把盛珣当作自己的榜样。
没想到竟如此巧合,盛珣此刻正坐于自己对面,翩翩少年的眉眼轮廓逐渐定型,正气凌然地透出英雄雏形。
盛珣想起自己那时,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原是如此,当时不过举手之劳,今儿见你,我便疑惑京兆怎会有舞鞭之人,这才邀请姑娘前来。”
“不过,当初翠岭一脉多是习武的武林中人,令兄怎会落入山匪手中?”
回想起当初,明昭轻叹一声:“娘亲与兄长身体赢弱,兄长刻苦努力却误伤根基,才被贼人寻到可乘之机。”
“不过话说,军营可否招募女兵?我一身功夫,当你的贴身侍卫以偿还对我家人的救命之恩!”
“女兵?”
盛珣轻皱眉头。
明昭忍住心里窃喜,不禁暗暗想着,多亏自己的功夫在家数一数二,要不然,碰到恩人都无法报答,更别提如此勇猛的盛珣。
“女兵,倒是前所未有。”盛珣思索片刻,顿了顿道:“当朝服兵役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广为人知,第二种,便是自我举荐,比试武艺胜出即可入伍。”
明昭露出笑意,睫毛扑闪,像是一把小扇子,激动的神色令盛珣疑惑:看着如此柔弱的小娘子,怎会一心入伍?
随即,他听到她的答复:“那我跟谁打赢能入伍?”
袅袅夜雾随东风升腾,吹乱了明昭松散的刘海,光洁的额头,黑水晶似的瞳仁正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红唇轻启:“与你?或者是别人,明天我就可以出战。”
不远处的烛火扑朔,朦胧了一片夜色,却见两人脊背挺直,一深一浅的两道身影,与窗外的美景融合,暮色作画,月白如雪。
“为何?”
“作战沙场报效祖国,扬我女子威名,再者,我自小习武,当今正是用武之地。”
盛珣从未想过,怎么会有一个女子,不喜好粉水胭脂,却想成为一名女兵,在残酷的战场中厮杀。
茶水有些凉意,被男人的大手放回桌上,思索片刻,道:“明儿一早,京兆擂台给你留下位置。”
*
雨后初晴,春水涨池。
澄澈明净的碧空一望无际,阳光透过云层给花草映上斑驳。
京兆擂台上艳阳汇聚,清爽的风流拂过看客脸颊,正窃窃私语等待着今日上台打斗的武手。
大汉拍拍刚吃完早膳的饱腹,笑道:“昨儿盛小将军进京面圣,今儿就传来了比武入军的通报,又是哪家公子要进军当官了?”
“唉?我听的不是哪家公子啊,昨儿那茶楼门口闹了一出,据说是个习武的姑娘…”
大汉当即瞪大了眼:“姑娘家?打伤了那可说不清了,哎……可是那个姑娘?”
众人循着大汉的目光,见那擂台石阶上立一少女,绿衣翩翩容貌柔和,正聚精会神地整理着缠绕在小臂上的九节鞭。
阳光下,本就熠熠发光的武器亮得刺眼,比起昨日的九节鞭,明昭特意换了件更为锋利的十一节霹雳,威力也更为震慑。
晨风吹过,将周遭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树下,盛珣贴身侍卫迎瑞穿过人群,慢步走向台中。
明昭看着此人的行走动作,身型不算高大,底盘稳重,每一步走的扎实稳健。手持长剑,剑柄翠绿色的玉坠随动作摇曳。
“在下迎瑞,多有冒犯。”
明昭轻笑,这不就是昨儿那个跟在盛珣身边的暗卫?招呼道:“打得痛快才不冒犯。”
两人面对而立,互鞠一躬。
随着台前神判的一声令下,明昭顿时紧住手中持圆柄的力道,见对面人飞速向自己冲来,唇角上扬,抽鞭拍打在地,令迎瑞止住横冲直撞的攻势。
进攻乍停,众人议论纷纷。
可迎瑞也并非吃素的兔子,拔剑勾起还未收回的十一节刃鞭尾节,沉重的力道不禁令他闷哼一声,笑道:“这么重的鞭子!”
明昭见鞭尾被勾,没有丝毫想要将其拽回的意思,手握鞭柄抬脚向男人奔去,两人皆施展不了武器,只能赤手空拳搏斗,一争高低。
砰砰-
拳头砸在肉上的力道惊人,明昭以鞭身立于身前防守,牵动着长剑的力道,主动出击让迎瑞节节败退,眼看着要扑向群众的面前,男人思索再三,只能硬扛着与之周旋。
擂台诺大,被少女逼得只有甚少的位置,敌人抽剑而出,重量变轻的快感充盈了他有些疲惫的身体,剑花婉转流畅,如行云流水般迎上少女门面。
速度之快,明昭几乎看不清长剑的位置,但呼啸的剑气打在她的鬓角,一个眼疾手快便抬鞭抵住运转的剑花,铁器摩擦,刺耳的声音令台下的人振奋。
大汉激动道:“这姑娘家这么厉害?”
眼瞧着两道身影挑拨,一鞭一剑说不尽高深技艺,时不时明昭的上风压过一头,迎瑞反击又能以退为进发出攻势,九节鞭的风采扬起土尘,所向披靡。
盛珣立于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两人使出尽数的风姿,心道不妙:此举以鞭重耗明昭劲道,却也被打的手足无措,自己的力先失了不说,远战更能给九节鞭增添力道。
霎那间,刃鞭与长剑分离,明昭轻喘浊气,望着对面同样大汗淋漓的敌人,卷起鞭子缠至腰间。
九节鞭不比长剑轻盈,与这人软绵绵地争斗,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新一轮攻势席卷,剑意逼人,明昭只能屈身闪躲,台下的人群看的心慌了瞬,转眼,不知哪来的短刃从少女手中飞出,男人闪躲不及,划破了臂膀的布料,可见速度之迅疾。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响声:“是鞭!她会拆鞭!”
趁迎瑞愣怔的一瞬,两人拉开距离,飞来的短刃凭一根剑根本无法抵挡,迎瑞看准时机,以剑应对,震得剑身一抖,硬生生劈下一块下来。
迟来的臂膀痛意也在此刻袭来,迎瑞摸了摸刺痛的肩膀,一手的血迹向下蜿蜒,台下的盛珣疾步走来,意味着此战已成定局。
虽败给一个纤细娇弱的女子,但也没有丝毫的不耐,迎瑞红着脸夸赞道:“这功夫,真是了得。”
明昭:“迎兄弟,承让了。”
随之而来的是海浪般袭来的拍手叫好声,盛珣拍拍迎瑞的肩,还未说出庆贺明昭的话,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沧桑哀嚎。
年迈的老者佝偻着身子,眼眶湿润,额头还沾染着鲜血,步履匆匆,却意外被石阶扳倒。
“女侠!女侠!救救我家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