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旗 第2章 十二点四十一分

【十二点四十一分。】

就像白塔的教育理念一样：整洁和鲜活是一种自觉与美德。不仅适用于公民，城邦的一切都围绕这句谚语简洁而美丽地运转着。

一如既往这是毫无阴霾的一天，甚至可以称得上鲜艳。虽然已经是冬季，城邦内自行运转的模拟自然天气系统兢兢业业地维持着相当适宜的气温和日照，所以城邦和阳光每一天都明媚动人。城市中心公园更是设计成了一个漫长的夏季的缩影，一个永不凋落的美丽植物园，只有空气里充斥着常绿针叶植物和蕨类的气味来显示时令特色。

茵绿的草坪上摆放着几十把白色的椅子，下半的演讲还没有开场，还有人在外面三五个地聚集在一起，交流上午的学习心得。

看得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相当轻松的神情，虽然晚到场，也不时有认识她的人向她点头致意，向她的“首席”身份报以尊敬和信任。

“黎桐！黎桐你可算来了。”远远地看到一个金发的身影向她跑来。是负责活动签到的同届朋友穆颂，她一把抢过黎桐的学生卡开始办理下半程的签到：“再晚几分钟就又得算你迟到了……欸，你扣了多少分让我看看？”

“看吧看吧。”黎桐站定，营业微笑有点僵硬：“我分够，没关系的。”

穆颂颇为垂涎地抚摸着显示屏上那个鲜红的198.5，看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把卡还给黎桐，语气充满畏愕：“在白塔求学期间能获得的理论分数极限是201分吧……扣了分都比我们多那么多，不愧是我们这一届的首席，这1.5分多少人求之不得啊混蛋。”

黎桐只能笑而不语，刚被扣了分多少有点尴尬，但还是要在外人面前艰难地继续维持着自己的首席风度。她轻轻地接过学生卡，弯腰向对方致谢。但是穆颂说的很对，她一点不敢耽搁地走进了挂着《稳定，和谐，高尚》红色横幅的玻璃温室。

集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一般来说下午的流程是教授简单开场后大家轮流上台交流感受，她得趁这几分钟看看教授上午分享的提纲。黎桐知道自己经年累月的思考都没有想明白该做点什么来帮助自己通过测试，并且即便在场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比她游刃有余——但“首席”只要到场，就需要第一个发言。

…………

她整好以暇地思索着说出第一句话，被在背后的双手在掌心抠出白色的月牙，不让她的开口带有血淋淋的迷茫。缺席上半的活动参与损害不了黎桐的半点权威。场下的人静默地期盼着，双目铮亮，审视着，期待着，呼吸都轻到近乎停止。

“……没有政\治的世界，意味着完全个体化的世界……个体，只有解构一切的力量。”

断言式的语句就像是重锤，观众们都很满意她的坚定，笑容重新浮现在他们面庞。

“……只有彼此信任，交流能够达成合意，才能够拥有拒绝权威的可能性，公民的权利就是城邦的自由，这是使人类远离蒙昧，走向文明的唯一途径。”

“寻找意义，理解秩序，政\治与公益，是戈尔德温公民的内核。”

退场时她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全场对她的演说报以经久不衰的掌声。

她处于“首席”这个位置多年，深谙她能说的内容非常局限甚至荒诞，即便她也不相信她说的那些东西，但是只要场下的人还想听，相信，那就有征服一切的力量。

黎桐长舒一口气，顶着周围人热切的眼神坐下了，似乎从她身上汲取到了相当可靠的力量。接下来她只需要时不时地与台上的人眼神接触，并给予对方一个肯定的微笑，就能挑不出错处的拿下这岌岌可危的1.5分了。

她托着腮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坐在刮着微风却有些暖洋洋的日光里，侧脸像易碎的奶白色水晶，散发柔和而源源不断的光芒，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虔诚。

…………

城邦中心学校“白塔”会定期组织医院的义务活动，开展面向全体公民的《疾病与死亡》系列课程，黎桐之前每年都会去一次。和戈尔德温其他地方一样，那里窗明几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闲适和安稳的笑，没人会为疾病和死亡感到恐惧和担忧。

每位公民都是城邦的宝贵财富，虽然大家都足够健康，备用器官供体却相当必要。它的存在使疾病不会成为每位公民头顶长期顽固的乌云，能让每个人更多的把目光放在建设，维护，和谐社会上去。死亡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死亡和城邦一样长存于此世。

就像城邦！可以和城邦划等号的事物都是美好的，并且不常见。

黎桐第一次安全资格测试失败前，白塔带领他们参观了城邦的心脏。

那是位于医院深层的“火种培育室”，这是《疾病和死亡》系列课程的最后一次实践课——黎桐作为白塔的“首席”带队。她们从基因编辑实验室出发，经过受精室，去往婴儿集体子宫的最后一站就是备用器官供体存储室。大家都很新奇能见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器官供体，不少人还兴致勃勃地与那个大罐子一起合影留念。除了黎桐，她再也没去过医院。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失败，这片阴影简直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她笑着，内在意念向外疯狂的延伸，像气根一样蜿蜒盘旋，向玻璃温室的屋顶攀去，拐过转角。一切都慢的近乎停止，掌声，欢笑，重叠的树影，那些及其细微的声音。是衣角摩梭还是呼吸？

转过转角，齐声赞颂戈尔德温城的明天。

他们的脚步声循着来时的步道远去，越过了她疯涨的思绪。

“活动已经结束了，首席。”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她身前，黑发，身材高挑。黎桐镇定地仰起头颅，她歪了歪头表示问询。

“首席似乎有很深的感触。”女人的神情是戈尔德温公民一贯的闲适，但似乎又与所有人不同：“能不能邀请您和我单独相处一会呢？天气很好，我想邀请您和我一起参观城市中心公园的冬时令装扮。”

“对了，我叫洛枝。”她向黎桐伸出手。黎桐脑中那炫目的光辉还没有彻底散去，似乎更又加愈演愈烈起来，以至于她没能看清这个女人的脸。

反乌托邦避不开的政治哟

戈尔德温的政体总体来说属于民主制，可以参考雅典城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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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二点四十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