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旗 第1章 三点四十六分

【三点四十六分】

【最初以为特隆只是一团混乱，一种不负责任的狂想。如今知道它是一个宇宙，有一套隐秘的规律在支配它的运转，哪怕只是暂时的。】

夜里黎桐被雷声惊醒，胃里有些轻微的恶心。电子阅读器静静地躺在手边，最后一页被自己勾出的这句话灼目地发亮。大畸变前纪元作家博尔赫斯著作《小径分叉的花园》第九页第七行，这是她睡前在看的一篇文章。

【我靠一面镜子和一部百科全书的帮助发现了乌克巴尔。】书上这样写道。

乌克巴尔是个虚拟的国度，而镜子是个带着神异的媒介。能够使宇宙倍增和扩散。站在它面前，所有东西都被复制成了两个，而人们总是乐意使用这个和本身一模一样复制品去调整正品，就像她和她的备用器官供体。

黎桐怔怔地咔嚓一声关掉阅读器，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今年城邦的最新通知，为了节约夜间能源供给，模拟自然天气系统将暂时停用“闪电”。所以这个罕见的雷雨夜在关掉阅读器后只有一片乌光沉沉，近乎滞涩。但这是她的宿舍。黎桐闭着眼都能走到沙发扶手旁，准确无误地仰倒进沙发里。

备忘录已经显示了明天的标红行程——明天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市中心开设了关于《稳定，和谐，高尚》的主题研讨会，目的就是帮助自己这种第一次城邦安全资格测试未通过的人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戈尔德温城邦公民，她有参与的义务。

闹钟将在九点准时响起。

五个小时十三分钟后。黎桐把终端丢开，摸索着捞到一个抱枕，再缓缓把它摁在自己的脸上。

枕芯里的空气有股说不上来的甜味，稍稍舒缓了她半夜惊醒而有些抽疼的神经。

她眼前的黑暗闪烁着……火种培育室，被蓝紫色光线照射的阴暗房间，一排排营养液罐，浸泡着的**的少年少女躯体，瓷白，安详的，金色的“首席”徽章，猩红发黑的绶带，标着“黎桐β”的白色标签纸。

把明天的活动翘掉算了。

放下已经被自己抓的扭曲变形的无辜抱枕，黎桐深吸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的想法有些阴暗——包括那些碎片一样阴魂不散的场景。一个合格的公民，应该积极参加城市的集体活动，应该顺理成章地通过城邦安全资格测试，支持和执行城邦的每项决策，成为城邦坚不可摧的基石和围墙。

在这个被称为“大畸变”的时代，只有城邦是人类唯一的避风港，城邦采取一切的手段都是为了文明的存续——正当的，有效的。包括她们在火种培育室看到的东西。

【这是一件当然且稀松平常的事情。】她所接受根深蒂固的教育急切地一大段一大段跳进她的眼眶，就像烈焰迸发。

……但那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

有什么东西降临到了她的身上，“教育”并不能应对所有的突发事件，她根本无能为力处理，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到来了。

光明和幸福遮天蔽日，燃烧着的文字开始退去了，只剩下焦黑的燃油一样的血液在她的头颅里悸动。

黎桐又开始试着回忆她今天偶然间阅读的那篇相当晦涩的小说，能记起来的文字相当支离破碎，意味着阅读者注意力相当涣散……

是的，当务之急是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安全资格测试。她的二十一岁生日当天，还有不到一周。公民在十八到二十一岁间的三次安全资格测试之中只要其中两次通过，就无需第三次测试。她们会获得进入社会的资格，并且可以通过工作，社交，生育，婚姻获取安全积分，那是戈尔德温公民的货币与荣耀，直到她们死亡或者被驱逐，她们持有的每一个积分都昭示着城邦对她们的信任。

每年只有很少的人无法通过，黎桐那一届白塔毕业生一共一千五百人，只有不到20人没有通过。何况她是白塔最优秀的学生代表——“首席”。更几乎是历史上第一例。

“……真烦。”黎桐啧了一声，翻过身把自己重新埋进沙发里，闭上眼之前还不忘把移动终端扒得离自己更远了一点。

雷声绵延不绝。

…………

屋内的模拟室外自然光照系统已经有点毒辣，黎桐捂着被强光刺激得眼泪横流的眼，狼狈地从沙发上滚下来，到处瞎摸不知道半夜被自己扔到哪里的移动终端。

果然还是翘掉了。

“十二点零八分。”她眯着眼从眼泪和指缝之间看到了现在的时间，潜意识过于诚实地执行了她的想法，这令她心里着实有些懊恼。

上半场都结束了吧……无数信息和通话瞬间卡满了整个终端首页。黎桐有气无力地靠着沙发坐下，逐渐适应光线后她把那些盐度过高的生理性□□擦掉，捏着那颗名为“惭愧”的心开始一项项处理来朋友们的亲切问候。

“喂……我没事我没事，就是睡过了，我马上就出门……我当然有信心通过第二次安全资格测试，嗯……说了之前只是意外。嗯，一会见。”

真相是希望并放任自己睡过头的人面无表情地把“惭愧”死死捏住不让它冒头，她对“说谎”的技巧掌握并不娴熟，还好，多的是人比她更不了解这个东西。

她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到符合“城邦仪容仪表评价标准”，换上白塔的首席制服，拔腿往活动举办地狂奔。

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挣扎一下，不要被发现然后扣掉一些对一个白塔学生来说无比珍贵的分数。

与正式进入社会的“安全积分”类似，白塔的“分数”是城邦专为白塔中的学生发放的积分，获取条件相当苛刻，从公民四岁被城邦送入白塔起，直到二十一周岁，通过学习专业知识和技能，每人每月取得A以上的成绩才能获得一分，并且能在学生离开白塔后以1：5的比例兑换为安全积分，一般来说约等于一个成年公民一年的纯收入。

十二点三十分，还有十分钟抵达。黎桐靠在车门上把气喘匀，对着车窗一下下整理着在刚才的运动中又有些凌乱的头发，移动终端适时嗡的震动了两下。

“黎桐同学：

鉴于未收到您的活动上半程出席签到，您的分数将会扣除1.5点，该活动下半程未签到将继续扣除分数1.5点。您目前总共剩余198.5分。如有异议，请在教务系统登录三日内完成申诉。

你亲爱的，白塔管理处”

“【日落之旗安全培训机构】：您，还在为安全资格测试担忧吗？日落之旗安全资格培训机构，城邦官方推荐，专业培训资格，线上线下双重课程由您选择！品质成绩值得信赖！心动不如行动，赶快点击网址：xxxxxxxxxx了解一下吧！”

黎桐沉默着反复看了几遍，一时不知道收到哪一条消息对她来说更坏一点。

要不举报了吧，白塔眼里从来容不下这种看起来就不正经的“培训机构”，说不定看在她举报有功的份上能把这1.5分还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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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点四十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