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场临时起意的聚会算得上是相当热闹了。
酒坛子喝空了一个又一个,一大锅的味噌汤居然都能见底,更别提接连不停地上桌的油豆腐卷了。绀音吃了好多好多,多到自己的肚子都久违地感觉到胀痛了,但大家好像还是乐个不停,小酒盅碰在一起,红色的火男面具斜斜戴着,露出的一半面孔看起来比面具的颜色还要鲜艳呢。
不过是刀变成了人而已,真有这么值得高兴的吗?
说实在的,绀音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她可不觉得自己的存在真能够让大家这么兴奋。
而且,刀匠们也只有在享用最初的三坛子酒时不停念叨着“日之山神的恩泽”之类的话(现在绀音终于能够记住这个词了)。等到脸颊飞上潮红色泽时,被酒精麻痹的大舌头就开始说起杂七杂八的其他事情了,譬如像是终于击杀了鬼王,未来再也不必担心恶鬼来袭,或者是自己负责的鬼杀队剑士没有把刀送来给自己维修,完全是没心没肺地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之类的事情。说着说着,倒好像把绀音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些话题大部分是欢快的,偶尔也会有带着苦涩的话语,不过从醉醺醺的面具下面说出来,好像不管什么话都显得很轻飘飘的了。
“大家说不定只是想借你这个机会,痛痛快快地聚在一起喝酒吧。”
这句伴随着感叹的老气话语,不是来自于义勇,当然也不是懵懵懂懂的绀音有本事说出来的——而是来自于鎹鸦宽三郎之口。
绀音低头看看立得端正的宽三郎,居然莫名觉得这只一向迷糊的老爷爷乌鸦显得前所未有的靠谱了。
藏起心中的小小惊讶,她剥了几颗南瓜子放到宽三郎面前。
一吃起瓜子,宽三郎的乌鸦姿态果然就尽显无遗了。于是她的惊讶也彻底藏不住,问它为什么要什么说。
“什么叫‘借我这个机会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加快速度剥了好几颗瓜子,让老爷爷乌鸦吃得好不亦乐乎。它脖子一动一动的,说:“意思就是,他们早就想一起喝酒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你的到来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契机而已。”
“契机……”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懂。
不过没关系,宽三郎的意思她大概是明白了。
“意思是。”绀音用手指着自己,“我不是今天晚上的主角啦?”
宽三郎一仰脑袋,把硕大的一颗南瓜子一口气吞下去了,然后才点点头:“是这个理。”
“哦!”
不愧是他们之中最年长的——此处的年长不是指在人间度过的日子,否则这个桂冠就该落在绀音自己的头上了——说出的话语果然有道理!她煞有介事般点了点头,好像一下子顿悟了很多,可惜脑袋还是有种空空的感觉。
当不当主角,其实她自己是无所谓啦。看着刀匠们高高兴兴地喝着酒,她自己也觉得挺高兴的。
一度,刀匠们热情的酒杯还端到了她的面前,却不是为了邀请绀音一起共饮。
“富冈殿下,您也来一起喝一杯吧!”
“对啊对啊,来嘛!”
酒杯就这么从刀匠的手里来到了义勇的手中。他大概也盛情难却,婉拒的话语连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酒就已经滑进喉咙里了。
与此同时,绀音无人问津,甚至两手空空——就连刚才拿在手里的南瓜子都已经全部剥完了。看着义勇的脸颊也浮上了酒精特有的绯红色,她居然有点不甘心起来了。
偷偷往义勇身旁靠了靠,她盯着刀匠们手中的酒杯,满怀期待:“我呢,我也喝一杯可以吗?”
“当然可——”
“刀可不能碰酒啊!”
豪爽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就被正经的指正打断了,马上就能送到手上的酒杯也一下子被推远了。大家居然异口同声,都说着“日轮刀碰到酒最容易生锈”之类的话,硬生生地斩断了绀音和他们一起喝酒作乐的念头。
上一回想要喝酒却被拒绝,收到的理由是她还是个小屁孩,所以不被允许。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因为刀会生锈,这原因简直听起来比前一次还要离谱了——凭她现在的躯体,能生锈才真的奇怪吧!
绀音恨不得替自己辩解几句才好,可是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刀匠们就又沉浸在那种高高兴兴的醉意中了,既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保不齐也听不明白自己的胡言乱语,她也就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又拿出了一坛接着一坛的酒,早先喝完的空酒瓶被堆在了屋外的走廊上。绝对不是错觉,绀音分明听到刚搬出去的那个空坛子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响,肯定还剩了点东西在里头。
既然不允许她正大光明地喝酒,那就不能怪她偷偷摸摸了!
绀音四下张望一番,先应付了一下桌对面很兴奋地同她挥手的年轻刀匠,又侧身躲过铁之森无意间投来的醉醺醺目光,瞄准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从自己身旁错开的那个瞬间,一把捞起吃得好饱开始打盹的宽三郎,如同一道寒芒似的倏地溜到了走廊上。
“嘎?”
睡意才刚冒出头,还来不及做个梦呢,居然一下子从人声鼎沸酒气熏天的室内来到了黑漆漆的廊间,宽三郎好茫然。它甩了甩脑袋,更多的质问声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绀音硬生生捏住了喙。
“嘘!”她一本正经的,不忘又四下望了望,“你也听到了,那些刀匠不让我喝酒。可我就是想尝一尝嘛!但我也不想被逮到,所以带上你一起。帮我留意留意周围的动静吧,宽三郎!”
她说得诚恳,鎹鸦也不打算拒绝。况且自己的嘴还捏在绀音的手指之间呢。它点点脑袋,成功成为了她的犯罪伙伴。
刚刚被搬出去的、尚且还流淌着液体晃荡声响的酒坛被摆在了最尽头的位置。
绀音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踏过每一块松动的木板,尽量不让自己的步伐在地板上挤压出“吱呀”的声响。
就这么偷摸摸地走出三步,宽三郎突然叫唤了一声。
“怎么怎么!”她吓得连头发都要指向天空了。
发出警报的宽三郎自己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咔哒咔哒动了动嘴:“空气里的酒味好重。”
“……就为了这点小事啊?”
“我年纪大了,光是闻着酒味保不齐就要醉了。”
“还有这种事?”
她怎么听都觉得宽三郎担忧不可信。
既然只是虚假警报,那就别放在心上了。
绀音用手抚平额前被吓到翘起的碎发,再度换上刚才那副谨慎做派。
这次,她只迈了三步,鎹鸦的叫声又落到耳边了。好不容易压平的发丝,也不由分说弹回了风中。
“怎怎怎又怎么啦!”她都结巴了。
宽三郎很不自然地晃了晃脑袋:“这里风好大。”
“……没有风呀?”
她的头发还直直地竖着呢,都没歪斜一丁点。
“啊真是的——”绀音冒出怨念,“别大惊小怪啦!”
重新收拾好不安定的内心和乱糟糟的发丝。被错误警报吓唬了两次,现在她的心态倒是变得无比平和了,警惕心也被彻底抛开,她昂首挺胸,阔步走在廊间,丝毫不担心地板会闹出怎样的声响了。
目标酒坛近在眼前,只剩几步路就触手可及了。绀音听到了响亮的咚咚声,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加快脚步,却又听到宽三郎叫唤了一声。
肯定又是虚惊一场吧。
她如此琢磨着,压根没打算把这回的警告放在心上,可宽三郎忽然猛啄了一下她的脖颈。
尖锐的鸟喙扎在硬邦邦的脖颈上,痛是不痛,但确实有够突兀的,吓得她差点原地跳起。质问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听到了异样的声响。
不是宽三郎晃脑袋的声音,也绝对不是从自己的胸膛中传来的心脏鼓动声。那吱呀吱呀的动静是从身后传来的,带着沉重的拖沓感,一点一点正在靠近。
不必回头也能猜到,是有人走来了。
赶紧把惊叫声藏回到肚子里,绀音一个箭步溜到角落里,蜷起身子屏住呼吸,听着那沉沉的足音愈发迫近,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进墙壁里头才好。
平心而论,她的躲藏方式绝对算不上精妙,甚至有点蹩脚,但还好天色昏暗,而且来者也同样醉醺醺,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走开了,从头到尾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正有一双蓝眼睛正紧张地盯着自己。
待人走远之后,绀音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探出她那鬼鬼祟祟的脑袋了。
很好,现在走廊上终于只剩下她和宽三郎了。酒坛也近在眼前,晃荡一下,残余的一点酒在坛子里碰撞出很好听的声响。
眼看着愿望就要实现了,她却在这很关键的时刻犹豫了。
该怎么才能喝到里头的东西呢?绀音正在思索这个问题。
看刀匠们喝酒时,都是拿一个粘了长棍子的竹筒从坛子里捞酒喝的。可她没有竹筒,连勺子都没带上,这一招显然无法奏效。
那么,把偷伸进酒坛子里?不失为一个妙招。可惜坛口太小,她的脑袋又太大,费劲地尝试了好几回,只能以失败告终了。
没办法了,看来只能采用最直接的方式!
绀音撩起碍事的衣袖,一圈一圈卷到了手臂的最上方,双手抱起比她还宽的酒坛,用力举过头顶。坛底的酒哗啦哗啦全都淌出来了,聚成又宽又扁的一道水柱,直往下浇。
于是,流出的酒一半洒在了她的脸上,剩下的一半才顺利地流进嘴里。至于不小心溅出的几滴,则是浇湿了宽三郎的脑袋——真是无妄之灾。
砸吧砸吧嘴,绀音的表情逐渐失去控制。
“……哇,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