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阳与江夏在等位期间提前点菜,坐下没多久菜都上齐了。
一层虽是散台,但桌子间隔较大,他们的位置在挨着墙壁的一处拐角,周围很清净。
鲜辣的菜肴令人胃口大开,江夏习惯了吃饭快,想着跟陈宇阳边吃边聊注意着吃饭速度,可陈宇阳似乎是不怎么想说话,吃的又慢又认真,江夏不等了,快速地吃完饭,最后喝了杯水便放下了筷子。
“饱了?”陈宇阳碗里还有一大半米饭,“你怎么吃这么快?”
“是你变慢了。”江夏说,“不过这是好习惯,我以后会注意。”
陈宇阳后悔有事没事提这个话题,跟江夏这么多年的朋友,也不明里暗里地打岔了。
“我挺好的。”他盯着筷子尖上的几粒米,吃下去慢吞吞地嚼着,“你也看见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寻死觅活。”
江夏视线往外扫了一圈,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后淡淡地嗯了一声,陈凛的习惯与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本质还在,就像现在,一句话就能把他堵死。
“陈凛,你该好好生活。”江夏思虑片刻后,坚持开口劝慰,“他已经不在了。”
他已经不在了,陈凛的心里抽了一下。
意外,一个集狗血与极端巧合的词语。
念书时他曾翻看过无数本医学案例,其中不乏因意外失去生命的人,那些生命在苍白的纸上变成了一项项专业分析,他从中汲取知识,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而这份意外降临在他自己头上,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一个意外的威力,那种哀求无门的绝望。
陈宇阳放下筷子,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我早就知道了。”
江夏倾身拍了拍他的肩:“知道跟放下并不是一回事。”
陈宇阳按了下眼眶,笑里有苦涩的意味:“我在努力放下。”
江夏表示理解:“大家都是红尘里的凡夫俗子,我也没指教你的意思,一个人一个活法儿,我只是想说逝者已逝,有事随时联系,别总闷在心里。”
他心里闷的事确实很多,乱七八糟,他知道江夏是好意,但习惯了少言模式,慢慢地就没有了过多的倾诉**。
“哪天要是喝多了,我打电话跟你撒酒疯。”陈宇阳避重就轻道,“我发现你现在讲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升职了?”
“去你的,我就是一小医生。”江夏冲他一乐,“现在社会生活压力都很大,我们要学会调节自己。”
“棒棒的,向你学习。”陈宇阳跟他碰了下茶杯。
过了晚饭高峰,附近几桌的人都走了也没新的客人上来,陈宇阳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消灭那半碗饭。
江夏望着他暗叹了一口气,同门师兄弟,他总是怀念以前的陈凛。
上学那会儿,陈凛曾被各类研究与专业课逼的口口声声说这破书谁爱念谁念,反正老子不念了,嚎过不到两分钟,扭头捡起来比谁拼的都狠,江夏很喜欢他这股劲儿。
然而自从他毅然离开,江夏就知道有些事情即使身为好朋友,也没有立场为他分析所谓的对与错。
他只是很可惜,替陈凛放弃所有的一切可惜,也替那个正值青春却戛然而止的生命可惜。
“你要是一直做这行,肯定比我升职快。”江夏有些感慨地说,“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吗?”
陈宇阳微怔,想想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宁静安好:“目前没别的想法。”
只要舒服怎么过都是过,江夏没多劝,转话问他休假的事:“你老板挺不错,三薪挣完了还批你假,假期有重要安排吗?要不跟我回宁城玩几天?”
陈宇阳抿了口茶水,眼神飘了一瞬,没有对他隐瞒:“明天,去看他。”
特意绕过清明节,江夏不理解,点了他一句:“保重身体,真看不惯你现在这副模样,没活力。”
陈宇阳笑道:“熬一天夜浑身难受的就要废,要什么活力。”
江夏瞪着他笑骂了一句。
从饭店出来雨已经停了,路面被雨浇成了一片厚重的深色,分别前江夏从电脑包里拿出一封信。
“老师不让我告诉你。”江夏把信递到他面前,“这次他也来了,老头儿嘴上倔不肯见你,心里惦记着呢,听说我要来找你,连夜写的。”
陈宇阳肩膀瞬间僵硬了,江夏又把信微微抬了抬:“别不好意思了,抬手接。”
陈宇阳微微颤抖地接过,目光里带着感激:“师哥,谢谢。”
江夏捶了下他的肩,调侃道:“不叫江夏了?”
“对不起。”陈宇阳将信揣进兜里,不跟他客气,“以后还敢。”
“挺好,关系在心里,想叫什么叫什么。”江夏也不见外,“回家慢慢看吧,我回酒店了,趁着老头儿还没睡,给他交个话。”
陈宇阳动了动唇,江夏看出来他想问什么:“他身体挺好的,有我在呢。”
告别江夏,陈宇阳步行往家走。
饭店离家里大约四公里左右,陈宇阳不想打车,揣着兜里的信心里忐忑不安。
他跟江夏是吴丰安的嫡系学生,几乎是手把手地把他带了出来。吴丰安本事大脾气更大,生起气来恨不得把人吊起来打,可要是外人说他徒弟一句不好,他第一个不答应。
陈宇阳当年离开的时候没跟老头儿当面说,事后老头给他发了条信息,就两个字:-‘有种。’然后再也没跟他联系过。
这么多年他心里压了太多事,对于老师有感激更有愧疚。他不知道老师写了什么,或许是关心也或许是责备,但无论好与坏他都会接受。
夜空深沉,今夜无星,一路步行到家,潮湿的空气沾满了衣服。
陈宇阳洗了个澡,湿着头发也不擦,任由水珠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掉。
那封信在茶几上安安静静地放着,彷佛推迟一秒就能晚一些面对。
即将出门一周,他把房间收拾了一遍,甚至连边角都照顾到了,最后下楼扔了一趟垃圾,再无事可做,坐到沙发打开了那封信。
“吾徒陈凛,见信安好。”
简短的八个字映入眼帘,陈宇阳隐忍着情愫笑了一声:“臭老头儿,怎么不骂我呢。”
房间内悄无声息,陈宇阳一行一行把信看完了。
这封信通篇不长,没有暴躁骂人的话,也没有严厉的教训,只有一位和蔼的老师叮嘱他顾念身体,其他不必挂怀。
陈宇阳拿着信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最后按原样折起来夹进了一本书里,把书放回书架上后他莫名笑了一声,想象着那个脾气上来就脱鞋揍人的倔老头是怎么写下的这封信。
感激又不舍,他明白时间足以冲淡许多事。
六年,真的太久了。
今晚楼上楼下的邻居格外给面子,没闹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动静。
陈宇阳躺在床上望着没挂窗帘的窗户,窗外夜色浓重,半空中似乎弥漫着薄雾,不久困意袭来,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陈宇阳背了只斜挎包,出门去赶十点的高铁。
其实他有台代步车,平时要是哪天失眠他就开车出去溜溜。
年份很长的一台国产车,手动挡,远远看着跟老头乐一般大,车身原本的红色褪成了玫红色,二手买的才不到一万块钱,整体接近于报废状态。
到车跟前发现上面被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车主,你要不开就卖了,别占用资源!’
这话挺不客气,便利贴看上去也贴好久了,上面一层灰,陈宇阳用指腹划了下车玻璃,一道儿清晰的印子破灰而出。
这个小区的车位全靠抢,上次出门回来他误打误撞地停到了停车位绝佳区域,最近晚上没怎么折腾,这辆小破车确实在这儿放了挺久。
这趟原本是打算开着小红走的,考虑到小红的年纪以及这年份已久坏了不值当修的发动机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附近溜达坏了好说,外出上高速再给他扔半路上才难弄。
清明假期好多人都开车出去了,这会儿不用抢车位,陈宇阳把小红开到了一个稍微偏些的地方停好,下车后扯掉便利贴扔进了垃圾桶。
通过旧影院这条街便到了商圈主路,周边的大型商场还未开始营业,陈宇阳走到夹在商场中间的一家早餐店门前,这家馄饨做的不错,整条街都有名。
上班时他懒得排队,不经常来这家,休假期间而且现在时间也够用,打算在这儿吃个早饭再去高铁站。
推开门人果然很多,陈宇阳目光巡视着周围找空位,落在临窗一角时眼神突然一顿。
沈泓背靠椅背闭着双眼,清晨的光线落在他的发丝上带着薄弱的微光,看起来很疲累。
陈宇阳联想到昨晚的偶遇,不难看出他又是喝多的后遗症。
店内很吵,沈泓没有睁眼的意思,陈宇阳避开一位端着早点的客人,准备换一家吃。
“您好!”刚往后挪了几步,服务员热情地喊了一声,怕失去一位顾客殷勤地安排着,“有位子有位子,您先排队取早点,我给您找位子,一个人是吧!”
“我....”
“一个人好说,拼个桌就行。”服务员不等他说完,经验十足地瞬间找到空角儿,精准地指向沈泓坐的位置,“大家都是拼桌的,一顿饭的功夫挤挤也没事儿。”
陈宇阳真怕服务员给沈泓吵睁眼了,连忙低声说:“打包打包,我自己来。”
服务员又很大声的哦了一下,陈宇阳看了眼沈泓的方向,见他还是闭目养神的姿态,默默松了口气。
他在服务员的指示下跟在点单口后面排队,站的还没一分钟感觉胳膊被扯了一下,他生怕是沈麻烦精醒了来招呼他,目视着前方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扯他的人很执着,扯了三次见他没反应,最后一下没客气,一下给他拉出队伍。
避不过去了,陈宇阳换上一脸无辜,扭头看清人后表情松懈了不少:“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