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取完存放的包陈宇阳赶去了灵川中学。正值放学时间,校门口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家住附近的同学互相挂着胳膊往家走,远的家长开着各种交通工具早早地就在门口排满了长队。
为数最多的还是那种无牌三轮车,车前车后挂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接孩子专用’,车里坐一位老头儿或者老太太,边等孩子边够着头跟外面的人闲聊几句。
不过陈嘉禾就没这待遇,家离的近,步行十五分钟就到。
陈嘉禾的妈妈是他的继母,母亲病逝后他父亲独自把他拉扯大,很多年后才再婚,陈嘉禾比他小一轮还多。
陈宇阳找了个相对高的台阶站了上去,小丫头估计不知道他回来了,这个地方比较容易看到。
正想着,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陈嘉禾扎着一个短马尾,挤在同学中间大声喊道:“哥!哥,我在这儿!”
陈宇阳冲她挥了挥手,陈嘉禾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嘴里继续喊:“哥!哥!”
每次回家她一天能喊八百回哥,要是不答应她一声估计得一路叫过来,陈宇阳仰头答了一声,奈何没其他家长声音大,瞬间被冲没了。
“哥!”陈嘉禾高高地举着手,有些着急,“陈凛!”
小丫头还挺厉害,连大名都敢喊了,陈宇阳把手放在嘴边,用力回她:“听见了!”
陈嘉禾笑弯了眼:“等我啊,等我!”
“不急!”陈宇阳保持着姿势,“慢点儿走!”
挤出人流后陈嘉禾跟同学道了别,回身一把抱住了陈宇阳的胳膊来回晃着撒娇:“你想我没有!”
一年不见她长个儿了,身高都到他胸口了,陈宇阳带着她往家走:“想了想了。”
“骗人,你都不给我打电话。”陈嘉禾晃了晃手腕上的电话手表。
陈宇阳点了下她的表:“你上学呢,打什么电话。”
陈嘉禾见到哥哥很开心,磨人的话没说两句,调转话头兴冲冲地又说:“妈妈说你回来了,晚上做大餐,馋了我一下午。”
“你就想着吃。”陈宇阳专挑她不爱听的问,“学习成绩怎么样?”
陈嘉禾摇头晃脑,拉踩他:“比你强一些,我们班主任说你当年都倒数来的。”
小县城里,一个老师教三代是常见现象,况且他初中时代确实当得起反面教材。
上小学时他学习成绩很好,一连跳了两级,到了初中成绩反而奔着倒数就去了,并且以同届年龄最小混成了孩子王,当了三年的学渣。
成绩既差还不肯好好学,‘无恶不作’的名称在各科老师那儿都挂上了号,导致小学还是学校座上宾的陈父到了中学天天被老师谈话。
他爸挺想的开,说他小学可能发过劲儿了,聪明细胞一下子用光了,浑身上下就剩了个笨,以后该打打该骂骂,他绝对没意见。
中学三年算是他学海生涯里唯一拿不出手的一段过去,陈宇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好笑道:“啊,你好倒霉。”
“是他倒霉。”陈嘉禾故作凝重,“摊上我们兄妹俩。”
陈宇阳学她假意凝重:“那还是你倒霉。”
“凭什么?”陈嘉禾不服,“为什么还是我倒霉。”
陈宇阳唉了一声,气死人不偿命:“虽然但是....,我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陈嘉禾停住脚步瞪他:“你还显摆上了....”
“好好学学吧你。”陈宇阳轻轻地揪了下她的辫子,身子一晃向前跑了。
陈嘉禾在后面气的追他,边跑边喊:“陈凛,我要掐死你!”
年龄差极大的兄妹俩一个慢跑一个快追,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陈宇阳站在熟悉的小巷,望着眼前那块儿古朴的招牌愣住了神。
“看吧,一年才回来一次。”陈嘉禾追上他,说一句喘一声,“这都不认识家了。”
陈宇阳回头,小丫头正眯着眼冲他乐,他逗了一嘴:“你才不认识家。”
陈嘉禾哼了一声,辫子一甩扭头就冲店里喊:“陈大夫,我把你儿子领回来啦!”
话音刚落,从门里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拎着几包中药,回头笑着问:“这是您儿子?”
陈大夫跟在他们后面也出了门,看着陈宇阳,乐呵呵地介绍道:“对,我儿子,那个小的是我闺女。”
俩人夸了几句,陈大夫又交代了一遍注意事项,两个人道谢之后就走了。
父子俩一个站台阶上一个站台阶下对望了几秒,陈宇阳喉咙滚动,唤了一声爸。
陈大夫应了一声,到儿子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陈医生回来啦?”
陈宇阳心底刚升起的那点儿情绪让他爸一句话给弄没了。
“陈大夫,你多大岁数了。”陈宇阳摘下包不客气地挂在了他爸身上,“干嘛总跟我过不去?
陈大夫是县里有名的中医,在中心街的这条小巷子里开了一家中医馆,地方虽偏,但慕名来问诊的人很多。
他原本打算把一身本事传给陈宇阳,致力于把他培养成中医传承人,可他这儿子长的眉清目秀一副乖孩子样儿,实际上是个小王八蛋。
投身西医不说,还在他苦劝无果之下居然声称等学成归来,要在中医馆对面开一家医院跟他打擂台。
陈大夫背着他的包,哎呀一声:“是你先跟我招牌过不去的,还不能让我跟你过不去了?”
于是,陈宇阳对着中医馆的招牌做了个托举的动作:“认输!”
少年意满张狂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陈大夫望着眼前的儿子默默叹息了一声,揭过话题,带他往里走:“嘉禾妈妈回家做饭了,进来坐会儿,等没人了咱一起回家吃饭。”
店里还是老样子,满屋中草药的香气,左手边是一整面百眼柜,柜顶上放着几个青花瓷罐。
店内的两位学徒他都认识,其中一位是他远房表哥,他跟几人各自寒暄了几句,见陈大夫坐回了诊台后,过来问:“有预约的病人?”
他爸下班没有固定时间,天落黑了没人就走,县城里除了大型商场,其他自营的店都是这种下班模式。
陈大夫端着大瓷杯喝了口茶水:“半个小时左右到。”
说话间不知什么‘哐当’响了一声,陈宇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听他爸见怪不怪地说:“嘉禾,后院做作业去,你都把未来两年的零花钱赔给我了,怎么还敢乱动。”
陈宇阳见她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闷闷笑了一声。
“哥,你辅导我写作业。”陈嘉禾拉着他就往后院走。
陈宇阳跟他爸摆了下手,由着小丫头把他扯到了后院的其中一间屋子里。
院里有好几间房,店里的那两位学徒平时也住在这里,陈嘉禾的这间小屋就是单独给她用来午休以及写作业用的。
她坐到学习桌前,噼里啪啦地把书包里的东西掏出来一大半,翻开一页书,看了五分钟后目光哀怨地落在了陈宇阳的身上。
半个小时后,陈宇阳气的脑袋直晕。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他点着练习册问。
陈嘉禾弱弱地道:“我这不正在学嘛。”
这是亲妹,陈宇阳默默念了好几遍,放下笔在院里吸气吐气好几遍,回来继续含泪辅导。
陈大夫那边结束后几人一起回家吃饭,小丫头被他哥辅导的一路上都在抹眼泪。
之前的老宅在县城边,头几年拆迁分了两套房子,就在离医馆不远处的另外一条街上。进了小区后陈嘉禾胡乱地抹了把泪,甩开他俩跑着就往家里奔。
“她告状去了。”陈大夫幸灾乐祸道。
小丫头的背影怒气冲冲,陈宇阳笑着说:“没事,告了她也得挨骂。”
陈大夫跟着乐了几声,陈宇阳又问:“跟阿姨挺好的吧?”
母亲离世时他已经记事,虽然那些画面随着时间渐渐模糊,但他心里始终记着母亲的感觉。
继母也姓陈,嫁过来很多年了,他一直叫的阿姨,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称呼而有芥蒂。
“挺好的。”陈父慢悠悠地溜达着走,“一听你回来了,把药给我往那儿一扔,回来忙活了一下午。”
陈宇阳跟他爸对视了一眼:“辛苦阿姨了。”
他爸笑着摇摇头:“这话你得跟你阿姨说”
陈宇阳把胳膊搭在他爸肩上推着他走:“到家就说。”
刚进家门,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蹿入鼻腔,客厅明亮,饭桌上摆满了一桌子菜。
陈阿姨听见动静连忙过来接:“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陈宇阳从包里拿出一套护肤品:“辛苦了阿姨,这个送您。”
“还给我带礼物了?”陈阿姨是个很爽朗的人,接过后又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一家人不用说谢谢。”陈大夫洗完手,看了眼客厅又问,“嘉禾呢。”
陈阿姨说:“屋里哭呢。”
辅导作业被气的那股劲儿早散了,陈宇阳听得心疼起了小丫头:“刚有点儿凶,我哄哄他去。”
陈阿姨催他去洗手,说她哄就行,等都坐到饭桌上了,陈嘉禾还没出来。
“还生我气呢?”陈宇阳说着要起身去哄人。
陈阿姨哦了一声说没事,按照她的哄人方式,气沉丹田:“陈嘉禾!”
卧室里没动静,陈阿姨示意他们动筷,扭头冲着卧室门喊:“我数到三,不吃就饿着,一!”
陈嘉禾怪给面子的,连二都没让她妈喊,自觉地出了门,然后就站在门口巴巴地往这儿瞧。
陈宇阳过去哄:“哥错了,下次注意态度,不凶你。”
陈嘉禾撅了撅嘴:“我原谅你了,但我以后可不让你辅导了,脸一黑,比我妈都吓人。”
“臭丫头。”陈阿姨笑骂了一句,跟她招手,“快来吃饭。”
家庭的温馨气氛让人惬意,单单躺在床上心里就跟生了芽似的不想动,舒服且悠闲。
这几天无所事事,白天就跟着他爸在医馆待着,陈大夫闲下了就会跟他唠点儿家常,东扯一句谁家谁谁谁现在可有出息了,西念叨一嘴谁谁谁不成器气的父母不认他。
陈宇阳在儿时有很多伙伴,每每出门呼朋唤友身后跟着一帮人,不过他跟小伙伴儿们已断联多年,许多人与事都逐渐淡忘了,听陈大夫闲聊这么几句,还挺有意思的。
“别动我药!”陈大夫伸手阻拦,嫌弃他,“你个学西医的,不许动它们。”
陈宇阳自小耳濡目染,对中药材并非一窍不通,有时见他们忙想帮,他爸总是那这话怼他,让他没事就上后院玩儿去。
“中西不分家啊爸,你有完没完。”陈宇阳无奈道,“我早辞职了。”
陈大夫看着药材沉默了几秒,冷不丁地说:“我是想让你接着干呢。”
陈宇阳跟他盯着同一块儿药材,没接话。
陈大夫继续忙起手里的活,当没说过这句话似的又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陈宇阳靠在一边看着他忙活。
陈大夫点了个头:“明儿晚上咱爷俩喝点儿?”
陈宇阳应了个行,又被他爸撵去后院了。
今天周末,下午阳光正好,陈宇阳摸了下空荡荡的裤兜,扭头往陈嘉禾学习专用小房间看了眼。
陈嘉禾被他辅导出阴影了,宁可借他手机边看边写,也不肯放他进小屋了。
在这父女两跟前两边儿遭嫌弃,正好院里放了一把便携的露营椅,陈宇阳乐得悠闲,坐下搭住腿,仰着脖子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时正值夕阳西下,天边的橘色如焰火般耀眼,陈宇阳活动了下脖子,目光落在小屋的窗户上,十分意外地挑了下眉。
手机果然比他强,居然让陈嘉禾安安生生地写了一下午作业。
他敲了下房间推门进去,陈嘉禾俨然沉入学海里,嘴里重复念着一个单词:“chance。”
陈宇阳欣慰地点了点头,刚想夸她一句,只见陈嘉禾冲着电话问:“哥哥,这次发对了吗?”
陈宇阳站直了身子,问:“你跟谁说话呢?”
陈嘉禾拿起手机递给他,陈宇阳接过,等看清手机里对方的脸后,他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
他眼球僵硬地移动,看清视频时长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百三十九分钟!聊什么了?
“沈...”陈宇阳努力地露出一个笑脸。
视频里突然传出一阵沙沙作响的竹林晃动声,风动过后静了几秒,沈泓轻轻笑了一声,嗓音微凉慵懒:“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