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轻轻洒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仿佛给这古老的山脉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金纱。
入山前的最后一段公路,风锦宜打晕来救他的人,望向前方绵延不绝云、雾缭绕的深山,由这里开始,便是天高任鸟飞。
只不过,他没想带上这些来截囚的人一起走。
“跟我走。”
风锦宜浑身上下僵住了。
不用转身,不用回头。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还有这三个字,像是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这人是谁。
风锦宜没回身,看着苍天巨木道:“老师。”
乐旅淡淡的声音令人熟悉得毛骨悚然,“你答应了我一件事。”
风锦宜不觉得意外地笑了笑,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乐旅的想要做什么,他已经有所猜测了。
风锦宜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老师啊,我好疼。”
同乐旅分别一千五百年,他经历了太多的艰难、挫折、孤独以及恐惧,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是在老师面前,他仍然是曾经的小孩。
乐旅的心慌乱了,他从未见过风锦宜如此无助地喊疼,那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切割进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乐旅几乎是讨好般哄道:“锦宜,不疼了,不会疼了。我能保护你的,跟我走吧。”
风锦宜背对着乐旅,他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参天巨木,苦笑道:“老师,我也该走向我的终局了。”
乐旅不安地往前迈出了一步,脚下的步伐显得有些急促而凌乱,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担忧,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我会给你另一种可能。”
“老师,你替我选了大半辈子,这次就让我自己选吧。”
“不行的,你会死的。”
乐旅见状,心中不禁一紧,连忙加快脚步,想要上前抓住风锦宜。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风锦宜衣服的那一刻,风锦宜却仿佛有所察觉,身形微微一侧,轻巧地避开了他的触碰,继续往前走去。
“老师,我累了。”
风锦宜留下这句话,便走进了秦山之中。
乐旅怔怔地站在原地,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与迷茫。
我又做错了吗?
他望向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那刺眼的光芒仿佛要将一切都照亮,却又让人无法直视其真容。
救这人间真的好难,他有些累了。
风锦宜,裴婉,木辞,蒋岚,蒋绝,长安,余安,秦衍,燕惊月,一个个名字从乐旅的心里划过。
最后,他对一个名字起了杀意。
乐旅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拉长,显得既孤独又坚定。风轻轻吹过,带起他衣摆的轻轻摆动。
乐旅自言自语道:“小王胜在做什么呢?”
被人念叨的王胜忽然一抖,他抬头望了望室内的空调,今日的空调开得低了些,他找了一件外套披上,心中的焦虑与烦躁如同野火燎原,难以平息。
他烦躁地开口说道:“风锦宜已经失踪两天了,再找不到人,我们都得完蛋。”
“王队,榆阳所有的进出要道都已经封锁,人一定还在榆阳。”
“知道他在榆阳有什么用!你找得到人,才算本事。”
忽然,一位接线员忽然起身,“王队!最新消息,有民众称,发现可疑人士,晕倒在秦山进山公路上。经当地民警辨认,正是劫走风锦宜的人,只是里面没有风锦宜!”
“秦山。”王胜低声轻念,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不好!风锦宜要进入秦山,那是块无人的原始森林,进去了,我们就再也找不到风锦宜了,必须在风锦宜进入秦山前把他拦下。”
说完,王胜便抓上衣服往外跑。
榆阳异管局的人也意识到大事不妙,拿起必要的装备和资料就往秦山赶去。
风锦宜稳步踏入幽深的原始森林,古老而茂密的森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参天古木如同守护神一般矗立,它们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几乎剥夺了所有来自天空的温暖阳光,让整片森林笼罩在一片神秘而阴郁的氛围之中。
四周,原本在森林中悠然自得的小动物们,察觉到某种异样的气息,纷纷如同遭遇天敌般仓皇逃窜。
斑驳的阳光努力穿透树梢的缝隙,洒落在风锦宜的脸庞上,为他那原本就深邃的轮廓增添了几分阴沉的色彩。或许这不仅仅是光线的错觉,更是源自于风锦宜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那是一种坚定而决绝的杀意。
风锦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淡淡地对身后的人说:“出来吧。”
森林的静谧达到了一种近乎窒息的程度,仿佛连风都感受到了这份沉重,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风锦宜早已料到对方不会轻易现身,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么快就找到我了,我本来以为会是余安、蒋岚,甚至是木辞。不过,他们可不会如此轻易便被我察觉,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周围的声音——虫鸣叶颤,还有某棵树下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他轻轻笑道:“我听到了你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很紧张吗?”
风锦宜的目光转向那人藏匿的方向,声音里少了些许耐心,“还要我继续等吗?”
森林的寂静突然被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破。这声音在松软的泥土上显得格外清晰,随后,一道十七八岁的身影从古木后缓缓走出。他头缠网纱,上面渗着点点鲜血,手中紧握一把刀,几乎发白,他的眼神如同手中锋利的刀刃一般直射向风锦宜,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敌意和愤怒。
“原来是你。”风锦宜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长安街事件里,在场的另一个男孩。
“她叫安彦,你掐死的那个女孩,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从来没做过坏事,相反,她非常热爱这个世界,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抱有善意,我喜欢她很久了。”
邵冰惨笑着说,眼里充满恨意,他不该跟风锦宜说这些的,可是,他不想自己心爱的女孩死得如此轻飘飘。
他无法接受这个凶手甚至连她叫安彦都不知道。
邵冰又想起那天的安彦,他的目光了多了一抹温柔,“那天,她在跟我表白,她抢先了我一步,真是狡猾。”
忽然,邵冰话音一转,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扭曲,仿佛被无尽的愤怒和仇恨所吞噬。他紧盯着那个凶手,双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可是,你把这一切都毁了!”
话音未落,邵冰突然发动了攻击。他如同猎豹般从古树旁猛扑而出,短刃在斑驳的阳光下闪耀着寒光。
风锦宜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恢复了平静。待到邵冰的刀刃直逼他的胸膛,他不过轻描淡写地一抓、一扭、一拧,看似凌厉无比的刀刃便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瞬间失去了方向,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邵冰见一计不成,立刻变换招式,在来之前他早已熟知风锦宜的实力,他再次挥出一拳,不过一瞬,拳风便抵达风锦宜的眉前,然后他的拳头便被挡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风锦宜顺势将邵冰的双手制服,压在他的身后,然后微微弯腰,捏住他的脸,迫使他面对自己。他冷冷地注视着邵冰,声音如冰:“想杀我?”
邵冰恨得咬牙切齿,却被风锦宜牢牢地控制着,无法动弹,他双眼赤红,汗水沿着他的脸庞滑落,滴落,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愤。
“我为什么不能杀你!你杀了她,你该死!”
风锦宜对邵冰的愤怒视而不见,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是为了替她报仇?你该知道,凭你的实力,无异于蚍蜉撼树。”
“那又如何,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总要试一试。”
邵冰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嘶哑,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退缩。
“少年人,总是冲动。”风锦宜感慨道,想起曾经他,也跟眼前的少年一样,在老师面前慷慨激昂,哪怕明知前面是死路,也觉得自己能闯过去。
想到这里,风锦宜的语气变得柔和些,“你刚刚说,你跟她是青梅竹马?”
邵冰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是又如何?”
“跟我说说你们的事?”
“凭什么?”
他紧抿着嘴唇,更加警惕,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产生了一丝动摇。
风锦宜敏锐捕捉到这一丝动摇,他微微一笑,“就凭,你也想告诉我。”
邵冰的脸色变了又变,他认了,风锦宜看透了他,他确实想找个人说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邵冰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复杂而微妙,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内心的激烈斗争。
“你……你说得对。”邵冰终于开口了,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与戒备,渐渐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我确实想找个人说说……说说我和她的事。”
“我从小就喜欢她,小时候,她喜欢童话,想成为白雪公主,遇见白马王子。为了她,我努力成为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我甚至学会了骑马。”
“谁知,她不喜欢童话了,她喜欢上小说里写的虐恋情深,想找个,高冷、对她不假辞色的。”
“行吧,没办法,谁让她喜欢呢。我开始装高冷男神,对她表现得不屑一顾,结果,被她说,像一个傲娇的小屁孩。”
“她还说。”邵冰的表情表得非常非常温柔,“她最近迷上了修仙小说里的清冷师尊,我该不会打算去研究如何修仙吧?说我是笨蛋,现实和小说是不一样的,无论我是怎么样的,她喜欢的,始终是我这个人。”
“你能想象吗?你最喜欢的女孩,站在你面前,华灯初上,将她的脸庞照的温柔,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离你远去了,你的耳边,只听到了她跟你说,我爱你。”
风锦宜失神片刻,不禁松开了抓着邵冰的手。
说这时那时快,邵冰的眼神突然变得决绝而冷酷。他一直在等这一刻,他动作迅捷而果断地抽出了藏在身上的第二柄刀,没有丝毫犹豫,他紧握刀柄,全身的力量汇聚于一点,然后猛然向前一刺,直逼风锦宜的心脏而去。
风锦宜虽然反应迅速,但已来不及抵挡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短刃穿透了他的防御,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风锦宜紧咬牙关,握紧刺入他在胸膛的刀刃,那锋利的边缘深深嵌入他的手心,鲜血如同泉涌般从指缝处淋漓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放出朵朵妖艳的血花。
“第二次了。”邵冰看向风锦宜,眼中闪过了然,“上一次也是,我爱你,听到这三个字时,你都会走神。那个阿婉,跟你也是青梅竹马吗?”邵冰冷静地说完这句话,想到安彦,又难以置信地说:“你也是吗?青梅竹马!”
没等风锦宜回答,邵冰更加失控的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刀刃又没入了一点。
风锦宜看着眼前的少年,固执、冲动却很聪明,还跟他一模一样,在年少时,就幸运的遇上能够共度一生的女孩。
他从未想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遇上另一个他,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风锦宜使了点力气,将刀子从胸膛出一寸一寸的拔出,然后,他握紧了邵冰的手,冷静地说:“这里是肋骨,捅这里很容易卡在肋骨上。”
然后,风锦宜抓着邵冰将刀刃往左偏了几厘米,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心脏,“心脏在这里,捅进去,几分钟,人就没了。”
顺着刀刃,邵冰甚至能感觉的刀尖处,那颗心脏的跳动。
扑通。
扑通。
邵冰仿佛真的听到了的那颗心脏的跳动,哪怕被刀刃指着,依旧平稳有力,没有丝毫的慌乱。
邵冰抬头同风锦宜对视,那双眼睛中,没有他所以为的愤怒,惊惧,愧疚,唯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丝令他毛骨悚然的诡异笑意。
邵冰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源自生理性的的恐惧,使他的双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再也无法抓住那把刀刃,刀刃在他手中摇摇欲坠。
“别抖。”风锦宜稳住了他的手,“杀人时,哪怕心再慌,手也得稳。”
“看着。”风锦宜轻轻点了点邵冰的手背 。
邵冰下意识看向风锦宜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点点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将他的手也染红,独属于鲜血的滑腻从的的手背流到手臂,胳膊肘,然后滴落下地面。
邵冰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从这里刺入,能够直抵心脏,你想试一试吗?”
如同恶魔低语,邵冰定定地看着刀尖的位置,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风锦宜握着邵冰的手,没有感受到丝毫阻碍,很轻易的拿着刀捅入自己的心脏。
一寸。
两寸。
邵冰回过神来,他猛地用力,试图挣脱风锦宜那紧握着的手,但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像是被牢牢钉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疯子!神经病!”邵冰急火攻心,大声骂道。
风锦宜好似没听到,整个人沉浸在不知名的思绪中,一点一点的刀刃彻底没入胸膛,然后猛地尽数拔出!
溅出的鲜血洒了邵冰的脸上、身上,将他都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风锦宜脱力瘫倒在地,四周的寂静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他的眼眸空洞而深邃,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邵冰同那双眸子对上了,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风锦宜知道,他的身体真在慢慢失去活性,现在,他还有些时间。
“我快要死了。”风锦宜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在树上,这样讲话舒服些,“这里是十万秦山,荒无人烟,连藏尸的事都省了,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将我埋了。”
风锦宜顿了顿,继续道:“就丢在这里吧,省得你白折腾。我听到,这附近有条河,你跟着河走,从另一个方向出山,离开榆阳,不会有人知道今日你做了什么。”
“然后,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忘掉,去一座新的城市,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你才十七八岁,是该享受人生的年龄,不要在同我们这些活在阴沟里的人纠缠下去了。”
“起来吧。”风锦宜指了指河流的方向,又挥了挥手,“记得跑远些,别回头。”
邵冰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往风锦宜指的方向狂奔。
茂密的森林深处,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悄然流淌,如同一条银色的绸带,在林间轻盈地穿梭。
溪水潺潺,发出悦耳的声响,邵冰蹲下身洗了把脸,又把身上的血都洗掉,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小溪,邵冰忽然大骂了好几声脏话,骂着骂着,他又哭了出来。
等染红的小溪再次变得清澈,邵冰抹了把眼泪,猛地站了起来,往回走。
“你明明是我的仇人!我凭什么听你的。”邵冰喃喃道,“我有觉悟的,我想好了不是吗?我不是冲动,我凭什么要为我的敌人动摇?杀人就是杀人了。”
邵冰的心很乱,他确实因为风锦宜的话动摇了。
他才十八岁,严格来说,他还有两个月才满十八岁,他还是一个未成年人。
他考上了京城的大学,未来一片光明,他有大好的人生,他还没来得及去亲身看看世界,凭什么要因为风锦宜这种混蛋,赔上自己的人生。
如果今天的事暴露了,他的人生就完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如何定性,自杀还是他杀,最坏的结果,他会被判刑,出来后,他就是有案底的人。
杀死风锦宜他不后悔,可他不乐意因为杀这种混渣而坐牢。
风锦宜已经毁了他的前半生,他心爱的女孩已经死了,他绝对不愿风锦宜毁掉他下半辈子。
这里是原始森林,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他曾经出现过在这里,只要将这件事瞒好,他就能安然无恙的离开榆阳,前往京城读书,人生一片坦途。
可是。
可是,假如真的这样做了,他这个人就毁了。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人,否则,他根本也不会跑来这里。
他就是奔着杀掉风锦宜来的,但是,他想要做一个好人。
因为安彦,邵冰也是看某万年小学生长大的。
主角有一句话,杀人需要理由,而救人不需要,同样的,做一个坏人需要理由,想成为一个好人,不需要理由。
好人就该在做了错事时,敢作敢当,承担起责任,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邵冰跑回风锦宜的面前,此时风锦宜已经没了气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风锦宜。
“你已经毁了我的人生,我绝不能再让你毁了我这个人。”
邵冰将风锦宜拉到小溪边藏好,免得风锦宜的尸体被不知名的野兽叼了去,然后,他顺着河流往山下跑。
苍天巨木遮挡着阳光,原始森林里荆棘丛生。
邵冰不可避免地被忽然出现的荆棘,树根刺伤,绊倒,再次爬起来,慢慢地,风锦宜这个如同梦魇般的噩梦,被他甩抛在身后。
最后,他跑出了那片昏暗的森林,瞬间,温暖的阳光洒满了他的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邵冰浑身是血,在公路上,终于找到有信号的地方,他连忙给王胜打了一个电话,跟对面说明的情况。
邵冰一步步沿着公路上走,他知道,他还要回到森林里,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