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望星 第3章 第 3 章

回来之后，郁星有没有想过和韩叶重逢呢？

有的。

但无论是哪种想象，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毕业前夕，郁星和室友一起去看了场韩叶踢的院队足球赛。

她记得那时韩叶在球场上大汗淋漓奔跑，眼角眉梢带着股青涩的少年气，整个人又高又瘦的薄薄一片，将T恤里兜满了风。

但四年不见，此刻他挡在身前，肩膀几乎可以挡住她整个视线。

“喂，你谁啊？！”

尹绚恼火地指着韩叶，韩叶一把推开尹绚，虽然没说话，但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尹绚掉开脸无语一笑，两手用力抓住韩叶的肩膀，整个人侧身一压，将韩叶往外掼出了两步。

场面瞬间变得火爆，尹绚脾气来了不管不顾，郁星怕两人真起冲突，连忙张开手臂拦到中间。

“停手！都停手!”

郁星的声音干涩慌乱，韩叶和尹绚看郁星一眼，同时将手放开。郁星拦在尹绚身前，莫名的，她不敢直视韩叶急切又心痛的眼神。

“郁星，你认识这人？”

尹绚在郁星身后压着火气询问。

不管是面容上微妙的变化，还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韩叶都已褪去少年的单薄，完全长成了一个无论是哪种意义上的成熟男人。

郁星点点头，抬起低下的眼眸，轻声向韩叶解释道：“韩叶，是误会。”

“是吗？是误会吗？”

韩叶不置可否地反问，锋芒比以前锐利了许多，郁星心不知所措地一跳，又闪躲开了目光。

四年没有在郁星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韩叶飞快便感受到了几年在外的经历在郁星身上的沉淀。

四年仿佛更遥远了些。

“好久不见，是不是？”

韩叶望着郁星，问候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刺。

太难堪了。

不管是当初的不告而别，还是现在的不期而遇。

郁星心往下一落，韩叶却不等她拿出客套的态度，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腿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是他弄的吗？”

“喂，这个人真的是来找事儿的吧？！”

尹绚刚压下去的火气这就被韩叶一句话勾了出来。

尹绚恼火往前一步，想分辩个明明白白，郁星头皮发麻，转过身拉开车门，赶紧将尹绚推进了后座。

“上车！”

“凭什么……”

尹绚不服气郁星拉偏架，起身还想争辩，郁星挡在车门口，咬牙切齿地警告：“如果你还想有得聊，就给我老实在车上呆着。”

“你……！”

尹绚气闷，但被郁星捏住七寸，还是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座椅。

郁星和尹绚的动作亲昵而熟稔，韩叶冷眼看着，忍不住转过头去。

关上后车门，郁星转身看向韩叶。

“你……，我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再聊？”

郁星向韩叶发出邀请，她的语气迟疑犹豫，可同时很细微的，韩叶注意到了她搭在车门上的手有点抖。

韩叶一言不发，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车里淡淡留着古龙水的香味，郁星坐到主驾系上安全带，等到这终于安静了的时刻，才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直响。

一路上鸦雀无声，过了十分钟到达画室，郁星将车停稳，望着后视镜问尹绚道：“楼上乱吗？”

尹绚尴尬点点头。

“那你先上去收拾一下。”

郁星解开安全带，尹绚二话不说下了车。

韩叶很少来这个老社区，可知道这里住的多半是附近大学的穷学生。眼前的自建小院子老旧到寒碜，他心里憋闷得透不过气。

“你现在就和这种人住在这种地方？”

韩叶的语气毫不委婉，逼仄的空间避无可避，郁星哑然一瞬，大概猜到韩叶误会了什么。

“我不住这儿，这里是画室，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和他……，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刚刚只是和他在为工作上的事情争执。”

“腿上的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关他的事，你别乱想。”

狭小的空间，人对埋藏在背后的情感似乎感知得更加敏锐。

郁星的眼睛里好像有一些闪躲，韩叶松开抓着书包的手，感觉自己像是突然丧失了刚才那样强硬的勇气。

“你处理工作的方式都这么激烈吗？”

他不自在地扭过头。

四年的空白横亘在中间，郁星看不透现在的韩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郁星狼狈地沉默，车里的气氛逐渐窘迫，幸好尹绚从二楼阳台探出来了半个身子，叫他们上楼。

“先上去吧。”

郁星推开车门，落荒而逃。

韩叶跟在郁星身后，鞋子落在铁楼梯上发出一声声咚咚的闷响，他感觉自己先前不该那样刻薄，可也没安置好心里反反复复的情绪。

二楼的门开着，走进房中，韩叶一眼便注意到窗前画架上的油画，画面正中用鲜红刺眼的颜料狂乱地留下了好几道突兀的痕迹。

身旁的郁星冷笑一声，韩叶低下头，就见她也在盯着那幅画。

“对不起。”

尹绚察觉到郁星的不满，连忙将那幅刺眼的画从画架上拎下来，藏到了窗帘后边。

开展前一个月，尹绚因为突然觉得画的不对，不顾郁星反对，偏激地毁掉了已经快要完成的画。

最后挂上展墙的作品，是开展前一天才喷上临时光油，再由郁星开了半夜的车，单独送到的展馆。

郁星一点也不想再回忆那地狱似的一个月。

“我和你说过一千遍，你回国的第一场画展，不仅对你很重要，对我也非常重要。”

“你可以对展出的作品有要求，但是你毁掉画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你最后让展墙空了一块，会让你身败名裂，会让我的职业生涯直接到头。”

没有机构愿意和一个高风险的无名艺术家合作，而一个连保证艺术家及时完成画作能力都没有的经理人，业内也不会给机会。

“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冲动。”

尹绚局促地站在窗前。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拿不满意的作品去见人，我受不了。”

“以后那是你的事了。”

郁星不为所动地回答，疏离地环起了双手，“我只能说最后你赶出来，算是救了我一条命，但是我也受够了。”

“郁星！”

这次郁星铁了心要结束合作，尹绚抓狂地抱住脑袋，就差给她跪下了。

“那些合同、佣金信件和那些邀请函，我看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聊。没有你我什么都搞不定！”

他从茶几上的一摞画册里抽出张邀请函，“喏，前几天C社向我发了邀请函。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就一直放着没理。”

韩叶对两人的对话听得半懂不懂，他无意卷入，可看到郁星的眼睛在看到邀请函时亮了一下。

尹绚几近祈求地看着郁星：“郁星，我只相信你。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不管。”

郁星接过邀请函，低着头迟迟不说话。

郁星思索的时间太长，尹绚等得沉不住气，忍不住嚷道：“拜托！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你也不想我把一切都搞砸吧？！”

…………

“行了，你不要这么激动。我再考虑一下。”

郁星制止尹绚，将邀请函扔进了自己包包。

郁星的语气依旧不耐烦，但多年共事的默契已经让尹绚明白取得了原谅。

“Bravo!”

尹绚欢呼着冲到郁星面前，将她一把抱住。

郁星和尹绚有过许多次这样的拥抱。郁星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次她微微往后仰着身体，尝试着想要和尹绚保持一点距离。

“够了够了，没必要。”

郁星敷衍地推开尹绚，悄悄打量眼在旁边转过了头的韩叶，后撤一步为两人介绍。

“这位是尹绚，是我这几年一直合作的艺术家。这位是韩叶，是我……呃……以前的一个朋友。”

“既然你是郁星的朋友，那我向你道歉。你好，我叫尹绚，是一个画画的。”

尹绚大方地向韩叶伸出手，韩叶也不再计较先前的冲突。

“韩叶，在W大读博。”

郁星请韩叶进门，尹绚主动前去烧水倒茶。

开放式的厨房，尹绚站在岛台等水烧开，郁星和韩叶坐在沙发上，说是叙旧，却根本却没有老友重逢的兴奋和喜悦，只是保持着距离沉默。

“你们……原来是同学？”

郁星一向爽朗善谈，尹绚少见她像今天这样拘束，自觉在递茶的时候挑起了话题。

“不是。”

韩叶简短地否定，郁星端起茶杯，说：“他比我小几届。”

“啊，原来是你的后辈啊。”

尹绚开朗地接话，却不知道自己恰好戳中了郁星和韩叶都别扭的地方。

韩叶的表情微妙的一僵，郁星假装没有注意到，低头慢慢喝了口茶。

气氛一下十分尴尬，楼下响起卷闸门被拉开的声音，尹绚干笑两声，说：“应该是乐童来了，我下去陪他玩，你们慢聊。”

尹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郁星和韩叶并肩坐着，郁星转过头看韩叶，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