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的第一天,桑年被安排进了医院,住院为手术做准备。
进入手术室前,他给邱杨发了条信息,说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不能时时看手机,让邱杨不要因为没及时收到他的信息而担心他。
邱杨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当麻醉剂缓缓打进桑年身体时,他才恍惚想起并没有人来送他进入手术间,他们都围在桑宁身边,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会害怕。
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桑年最钟抵不过麻醉剂的药效,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了,桑年挣扎着醒来时,病房内寂静一片。他转了转眼珠,并未在房中看到一个人影。
他虽然没有期待过,可面对事实时,却不免仍会感受到心塞。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对于这样一家自私自利的人来说,他不能有所期待。
查房的护士看到他醒来后,叫来了桑珂。桑珂打着哈欠进门,看了眼桑年,强撑着精神说:“手术很成功,你辛苦了。”
桑年扯了扯嘴角,手术成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也并不觉得辛苦。只是少了一颗肾,他现在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但是,他却仍有不甘心。
至于不甘心什么,他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同样为桑家人,受到这样的对待,他除了认命,好像没有什么其他解决的办法,但心头却又萦绕着不甘。
他彻底恢复过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的病房中。
桑文华,他的爷爷,桑家目前唯一的当家人。
他拄着拐杖,一个人进了桑年的病房,坐下后,他没说什么,紧盯着桑年看。
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怵。桑文华眼神锐利,在他身上逡巡着,像是要将他剥皮抽筋一样。
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而后桑珂闯了进来,她走得很急,站定的时候还在喘着气。她看了一眼桑年,用眼神安慰他不要害怕,然后叫了声“爸”。
明明她自己的语气都在颤抖,却让桑年不要害怕。桑年冷笑了一声,静静等待着桑文华宣布他最后的“归宿”。
桑文华没有回头,直接对桑珂说了句“出去”,桑珂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迫于桑文化的威力,什么也没说,扭动门把手走了出去。
可终究她还是于心不忍,又转过头极速说了句“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好”才关上门。
桑年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回到桑家这么久,他也算摸清了桑家人的脾性。桑文华作为桑家家主,向来是个说一不二之人,他叱咤商场这么多年,无人敢忤逆他。
自然桑家所有人也无人敢顶撞他。
可桑珂刚才那句话,分明是在为桑年求情。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还是说了一句那样的话。
这让桑年有些意外。
桑文华冷冷笑了声,声音气势如虹,根本听不出来他已经年过七旬。他缓缓收回落在桑年身上的目光,以上位者的姿态说:“出院后你就出国留学去吧。”
桑年仍是看着他,没有其他反应。
“这件事情你也不要怪你爸妈,宁宁是你哥哥,你作为弟弟不管怎样都要帮助哥哥。我会将桑氏集团1%的股份转移到你名下,作为补偿。”
桑文华说完,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开门时,桑珂还站在门口。看到桑文华,她立刻低下头,余光不断瞟向病房内的桑年。
桑文华看了她一眼,在助手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离开了。桑珂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转身进了病房。
“他还是有点在意你的。”桑珂坐下,接着说:“1%的股份虽然有点少,但对于你来说已经够可以的了,我也就才2%。”
桑珂笔着手势说。
桑年看着她两根修长的手指,问:“桑宁有多少股份?”
桑珂笑容消失了,看了一眼桑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问桑瑜,但他不一定会和你说。”说完她拍了拍桑年的肩膀,“你多休息吧,出国的事情二哥已经在安排了。”说着,他飞速地看了一眼桑年,语气稍微放缓:“他们计划着在年前送你出去,这是没办法改变的,桑年,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快点恢复好,这样可以少受点罪。”
她终是动了恻隐之心,在这个吃人的家里,她做的一切都是桑文华交代的,她也没得选择,只是她还是想能帮一点桑年就帮一点吧。
“二哥给你选的M国,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换,在这方面,他们不会管的。”
桑年摇头拒绝了,M国F国Y国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只是他还是有些在意,他们竟然连新年都不想与他一同过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逼迫自己彻底死心。
这一家冷血的人,他不会再有期待了。
可他出了国,就没有办法照看到邱杨了。于是他思索再三,终于对这个还有些良知的姑姑发出了请求。
“姑姑,我能不能求你帮我照顾一下收养我长大的邱杨?他身体不太好,你不用特意去照看,只需要偶尔在他有困难的时候帮帮他。”
他说完看到桑珂皱起了眉,于是他又加了一句:“我可以把股份转给你,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小忙?”
桑珂叹了口气,“我不要你股份,这点事就交给我吧,我答应你。”
得到桑珂的同意,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往后的日子里,桑年一直待在病房内,桑家似乎不打算把他接回去了,大概是想让他出了院直接出国。
他被允许拿到手机是在做完手术半个月后,他估摸着现在已经考完试了,于是迫不及待地给邱杨打了个电话。
而电话一直没能打通。
从日出打到日落,桑年的心逐渐不安起来。他查看了邱杨给他发的信息,不出所料的被人清空了。
心一下沉到底,桑年冲出了病房,飞快地跑向桑珂的办公室。
可桑珂不在办公室。
于是桑年给她打电话,电话也打不通。
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他们像是都没有看到桑年一样,冷漠着从他身边经过。桑年靠在冰冷的墙上,腿上的力气终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他一下子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机仍是传来无人接听的声音,他近乎绝望地想到,邱杨应该是出事了。
他还是没能好好保护邱杨。
他努力呼吸着,不断抽噎着,眼眶中的泪水汩汩流下,止都止不住。在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时,一双温暖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桑年。”
是谁在叫他?是谁?
可是他不应该叫桑年,他叫邱默默。
于是他推开那人的手,声音沙哑,嘶吼道:“我不是桑年,我是邱默默。”
“为什么要叫我桑年,我不是啊,我是邱默默,我有一个哥哥,他在定州,他叫邱杨,可是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了,你能帮帮我吗?”
他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柑橘味,他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抹掉眼中的泪水,随后闻宴担忧的脸就这样映入他的眼中。
“闻宴?”
见桑年认出他来,闻宴呼出一口气,他将桑年扶起,看了一眼他的脚:“怎么没穿鞋,我去给你拿……”
桑年摇了摇头,打断他:“不用了,你能不能帮我打个车,我想回桑家别墅。”他身上没有钱,他也不知道桑家的地址,只能向闻宴求助。
闻宴答应了。他刚看完桑宁打算回家,却在桑珂办公室前看到了桑年,哭得很伤心。在帮他打车和亲自开车送他回家中,闻宴选择了后者。
他毕竟是桑宁的弟弟,还捐了一颗肾脏给他。
回到桑家,桑年几乎是在车停下的那一刻打开车门奔了进去。
这个点,是桑家的饭点。
桑文华极其传统,他下了规矩,如无特殊情况,一家人必须在一块儿吃饭。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除了住院的桑宁以及在医院照顾桑宁的陶婉茹,和他自己外,桑家的其他人都坐在餐桌前默默吃着饭。
桑年不顾管家的阻拦,冲进了餐厅,然后哑声问桑瑜:“哥哥呢?我哥哥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他没有忘记桑瑜之前那邱杨威胁他的话,只是他以为他乖乖听话桑瑜就不会动邱杨。
可他错了。
“我不是已经听了你的话,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桑年哭得凄厉,视线模糊,他看不清餐厅中人的反应,他只听到“啪”得一声,有人非常生气地放下了筷子。
桑珂看到桑文华已然动怒的表情,脸上堆起笑脸,起身拉住桑年让他闭嘴。可任由她怎么拉扯,桑年一动不动,她没了主意,求救般看了眼桑璟。
桑璟对着他摇了摇头,桑珂吸了口气,终是红着眼眶退到了一边。
桑文华扔下筷子,给了桑瑜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就上了楼。等他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时,桑瑜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气,狠狠给了桑年一巴掌。
“你哥哥?你只有一个哥哥,那就是桑宁,他现在还在病房躺着!”
桑年只觉得一阵耳鸣,随后嘴里尝到了一股铁锈味。他突然笑了,笑得肆意,绝望。
“他才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叫邱杨,我叫邱默默!”
桑瑜被他气得不清,一手插在腰间,一手高高举起,还想再给他一巴掌,却眼尖地看到闻宴的身影出现在客厅中,他身形一顿,收回了手。
他将管家叫过来,吩咐道:“桑年少爷烧糊涂了,你赶紧把他送回房间,别让他出来再发疯了。”说完,未再看一眼桑年,平缓了呼吸后转身向闻宴走去。
“阿宴,你怎么有空过来?”
闻宴目睹了餐厅中事情的全程,他眉头微微皱起,看了眼被管家强制拉着上楼的桑年,心中掠过一丝怒意。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路过就进来看看,然后便离开了。
送走闻宴,桑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走到桑璟面前,冷漠地问:“邱杨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
桑璟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点头。
“都处理好了。”
“嗯。”桑瑜点起一只烟,抽了一口后又说:“明天就把他送走。”
桑珂惊呼:“明天是不是太快了?”
桑璟立刻制止她,可晚了,她已经说了出来。桑瑜听到后,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舍不得,可以和他一起走。”
桑珂脸色有些不好,白了桑瑜一眼就上了楼。经过桑年房间时,她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说是出国留学,其实和流放差不多,桑年没有意外地想到,他这辈子应该回不来了
可他还是没能问到邱杨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哪里了,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只能默默地祈祷,现在是法治社会,就算桑家再权利滔天,他们也不敢知法犯法。
走的那天,海市终于下了第一场雪,飞机不敢有一丝延误,在雪势将大前,离开了海市上空。
桑年看着窗外迷蒙的天空,流出一行清泪。
再见了,邱杨。
如果你活着,一定要好好等我回家。
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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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