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桑家别墅,桑瑜将桑年带到了三楼书房里。这是桑年第一次被允许进入别墅中除公共区域及他房间以外的地方。他犹记得回来第二天,桑瑜对他说没事不要乱跑,家里人多,不要打扰其他人。
书房很大,铺着厚厚的地毯。窗帘未被拉开,桑瑜进屋后第一时间打开了电灯。冰冷明亮的灯光一泻而下,桑年闭了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
桑瑜走到书桌前,坐下,招呼桑年过去。桑年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慢挪过去。
去体检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桑瑜什么时候会将实情告诉他,如今在这样一个密闭安全的环境中,他想,应该就是现在了。
果然,他刚坐下,桑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年年,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
老套的开头,这句话桑年从桑瑜嘴中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一开始他还会委屈心酸,现在,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怪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找了你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还好我们一直没有放弃,才终于找到了你。”
桑瑜边说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在此之前,桑年根本不知道原来桑瑜竟然会抽烟。他吸了一口,又缓缓将烟吐出。烟雾缭绕间,桑年觉得他的脸开始变得扭曲。
“爸爸妈妈一定会弥补你的,你想要什么爸爸妈妈都会满足你。”
桑年冷笑一声,真的吗?你真的会吗?面前男人的脸,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可他们竟然是父子,是初见时父亲心里就打着算盘算计儿子的亲父子。
桑年拽紧裤腿。
“但是年年,你知道吗,这些年你哥哥过得也并不好,他生了很严重的病。”
桑年的手松开又握紧,他想,来了!
桑瑜猛吸了一口烟,表情似乎很痛苦,带着些愧疚,“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没有照顾好你们。”他说完将自己头垂下,一副自责不已的样子。
桑年终于开口了,他清了清嗓子,可许久没说话的他开口时声音还是很沙哑,他听到自己问:“哥哥他生了什么病?”语气很是担心。
大概是桑家一脉相承的血脉,他觉得他此刻和桑瑜比起来,不相上下,一样的装模作样。
桑瑜看了桑年一眼,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忧心,他随后摇起头,“对不起年年,爸爸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害你担心。你回房间吧,爸爸想一个人静一静。”
桑年差点笑出声。他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桑瑜还在维护自己好爸爸的形象。可桑年却不想等下去了,他突然站起身,走近桑瑜,盯着他的脸。
桑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指尖燃烧的烟晃了晃,猩红的火光落尽烟灰缸中,慢慢熄灭。
“爸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这是桑年回家后第一次叫桑瑜爸爸,果然看到桑瑜脸上有些不自然,像是嫌弃又像是在隐忍。
桑年掐着自己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他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害怕。
“海市和宁州这么近,你们真的是花了十一年才找到我的吗?”
桑年说完,桑瑜立刻皱起眉,他似乎在想什么借口,可时间缓缓流过,他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
桑年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后退了一步,调整自己的呼吸,接着开口说:“桑宁的病,是需要我你们才把我找回来的吧。”
“桑年!”桑瑜按灭了烟,唰得一下站起,用警告的声音叫住他的名字,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桑年无所畏惧,他迎着桑瑜已然发怒的眼神,无所谓的笑了笑,“若是我不肯,你们就救不了你们最疼爱的桑宁了。”他说得平淡,还在“最疼爱”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说完,桑瑜立刻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问:“是谁告诉你的?是桑珂还是桑璟?该死的,我就知道他们两个肯定不安好心。”
手上越发用力,桑年快要呼吸不过脸,脸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而是缓缓说:“我死了,桑宁也活不了。”
说完的一瞬间,桑瑜撤了手上的力气。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桑年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他捂着自己被掐红的喉咙,笑着说:“果然,提到桑宁你就不一样了,可我也是你儿子啊。”
他笑着,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桑瑜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他还在猜测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告诉桑年的,背后究竟又有什么目的。可想了一会儿,却发现无济于事。桑年既然已经知道了,不管怎样,手术必须如期进行。
于是他走到桑年面前,低下头,冷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和你废话了,宁宁生病了,给你体检的时候顺便做了个配型,很幸运,匹配上了。”
“所以呢,他是需要我的什么?”桑年问到。
“需要你的一颗肾脏。”
果然啊,桑年像是丝毫不意外,他扯起嘴皮子笑了笑,“如果我不肯呢?”
而桑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拍打着桑年的脸,声音冷酷无比:“还轮得到你拒绝?桑年,你是桑家的人,为你哥哥捐一颗肾,是你荣幸,你以为凭你不男不女的身体回到桑家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你有利用的价值,任你在哪死掉都没有人会在意。”
桑瑜不愧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说出的话直抵桑年的死穴,桑年的脸在他说话间逐渐变得惨白。尽管他曾多次给自己做过心里建设,可当真正面对,听到自己亲生父亲嘴里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他还是忍不住心痛,就像是有人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因为一用力,心脏就会如撕扯一般痛起来。
视线逐渐模糊,桑年有些头晕,恍惚间他听到桑瑜提起一个名字。
“邱杨”的名字从桑瑜嘴里说出来,让桑年感到无比的害怕,他仰着头看向他高高在上的父亲,看到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邱杨是吧,他照顾了你这么多年,要是因为你的原因让他过得不好,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当年多管闲事将你捡回去?”
“你要做什么?”桑年大吼起来,表情瞬间变得狼狈。
桑瑜看到他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什么都不会做。”
回到房间的桑年突然后怕起来,他浑身冰冷,颤抖不已,他将自己紧紧裹紧被子里。
他不应该激怒桑瑜的,这样就不会牵扯到邱杨。桑瑜此人心狠无比,对亲生儿子都能如此,何况是对一个陌生人。
他绝不能让邱杨受到伤害。
于是他给桑瑜发了条短信。
“我错了爸爸,我会乖乖听话,请你不要伤害邱杨。”
发完之后他数着数,等待桑瑜的回复。数到527时,桑瑜的短信终于发了过了。
“嗯。”
短短一个字,桑年如释重负。
随后他给邱杨打了个视频。邱杨过了会儿才接,视频连接上的那一刻,桑年慌乱不已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朝着手机,喊了一句“哥哥”。
光这两个字就让他立刻红了眼眶,胸腔间满起一股酸涩,堵在他喉咙间,上不来下不去。他使劲地锤了锤自己的胸腔,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默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所有的努力在邱杨说话的时候化作泡影,他再也难以控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像是宣泄一般。
邱杨手足无措起来,他印象中默默只有在非常委屈的时候才会哭,他以为默默是在桑家受了什么气,才会如此,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邱杨立刻说:“我去找你,默默别哭了,哥哥现在就去找你。”
而桑年听到这句话,诡异地安静起来。他使劲摇着头,不能让邱杨过来,这里太危险了,他绝对不能让邱杨和他一样。
于是他擦了擦眼泪,又扯出一丝笑,对邱杨说:“哥哥,没发生什么事情,就是,就是,海市高中的试卷太难了,我不会。”
邱杨舒了一口气,他真的,还以为默默被人欺负了。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关心则乱,默默的家人在那,他怎么会受到委屈。于是他笑了起来,有些恼怒。
“你说你这个孩子,你突然一哭吓得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情了,下回不许再吓哥哥了。”
桑年扑哧笑了出来,“对不起哥哥,下回不会了。”
“我听说海市教学质量要比定州好很多,你刚转学过去不适应是正常的,但是哥哥相信默默用不了多久就会重回巅峰的,我们默默最聪明了。”
邱杨说了一大段,最后突然尖叫了一声。
“啊!我的锅!”
“怎么了哥哥?”
邱杨飞快地跑进厨房,关了火,然后打开锅盖看了一眼。红烧大肘子的情况十分惨状,邱杨闭上了眼睛,打开了后置摄像头。
突然一块焦黑的不明物体出现在桑年视线中,他本能地将手机拿远了点,嫌弃地问:“哥哥这是什么呀?”
邱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最近在锻炼厨艺呢,这是大肘子你没看出来吗,你看这里,这是大棒骨,还有这一块儿,是你最喜欢的肉……”
“咦~哥哥你要不说它是大肘子,我还以为是块石头呢。”
“哈哈哈,你敢打趣你哥?”
“我没有,哥哥你自己说像不像嘛。”
邱杨看了眼,认命地点了点头。
“是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