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秋把季中书的智脑密码告诉了沈成器,沈成器写了一个程序,暂时屏蔽物联网,并将季中书和季知秋的身份进行调换。
这其实比凭空增加一个人口数据要简单,唯一要考虑的就是物联网的监视作用。但作为物联网背后的智能技工,沈成器要钻物联网的漏洞,简直就像拿到了标准答案再去做题的考生。
“建议你把个人定位的功能关闭。”沈成器收起他的微型主机,“只要季中书先生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在未来的36小时内,你们俩的智脑权限完全交换。”
“谢谢。”滴的一声,季知秋迅速查看季中书的智脑消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直到把季中书最近的消息全部看完,季知秋脸上才重新露出笑,问关河:“把我送到路德维希酒店后,关河先生要去哪里?”
“季小姐对我们的二人世界很好奇吗?”关河放慢了车速,离目的地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他知道季知秋还有话要说。
“路德维希酒店顶层的空中餐厅很不错。”季知秋说,“为了感谢两位今天的帮忙,我用季中书先生的消费卡,请二位在那里用餐,如何?”
关河很无所谓地笑了:“顺便等一等季小姐结束‘最后的晚餐’,再捎你一程吗?”
季知秋朝关河抛媚眼:“如果关河先生愿意,当然更好。”
关河没有搭理季知秋,他问沈成器:“小沈,你的想法呢?”
“不吃了吧。”沈成器觉得今天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了,“我有些累了。”
季知秋颇感遗憾:“那我帮你们在路德维希酒店开一间房?”
关河和沈成器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关河才问季知秋:“季小姐似乎很想把我们也留在路德维希酒店,你是需要观众吗?”
“就算需要,关河先生也不像是会给我当观众的人。”季知秋再次靠在后座上,玩着自己的手,“说不定我也只是关河先生手下的配角演员呢。”
“怎么会。”关河笑得很好看,“季知秋小姐一看就是女主角。”
直到抵达路德维希酒店,关河和季知秋也没有再说更多的话。不等泊车的门童来替季知秋拉开车门,季知秋自己先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沈成器透过车窗,看着季知秋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抬着下巴,没有回头,直接走进金碧辉煌的酒店。
她身上的裙子只到膝盖,边缘长短不齐,像夸张的行为艺术。
她很漂亮,也很张扬,毫不收敛地宣告自己的存在,门童吓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小姐!小姐!我们这里有着装要求的……”
季知秋扔掉了上流社会钟爱的那一套光鲜的行头,肆无忌惮,却依然夺目。她好像加冕礼上的女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但她毫不在乎,只是昂着下巴,脖颈弧度优美得像一只天鹅。
“走吧。”关河替沈成器关上窗户。
沈成器收回目光,问关河:“你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吗?”
关河或许知道,但他没有直接回答沈成器的问题,反而问他:“你觉得季知秋是个什么样的人?”
古董车离开路德维希酒店,往市中心开去。
沈成器的手指抵着下巴,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他不擅长揣度人心,看人做事很多时候都是依靠直觉,直觉里他很欣赏季知秋,觉得她热烈又勇敢。
每个用力打破规则的人,他都很尊敬。
“我觉得季小姐很好。”
关河眼皮一掀,嘴角弯着,露出个笑。他似乎对沈成器的回答并不意外,却给出了和沈成器相反的答案:“我不这么觉得。”
沈成器偏过头,看着关河的侧脸:“那你觉得季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没什么道德感的人。”
关河的答案让沈成器很意外,沈成器不解地皱了一下眉头,等着关河的解释。
“你不妨回忆一下她提到季中书时的表情。”
关河没有继续说下去,沈成器却明白了关河想表达的意思。季知秋在提起季中书时,不像一个女儿在谈论她的父亲,她的语气平淡又自然,只是没有尊重,也没有畏惧,更没有喜爱。
沈成器原本觉得这只是季知秋不屈服于现状所以才有的表现,但关河却比他想得更多。
“我不了解季中书和季知秋之间的父女关系如何,但应该不太好。你是联邦的智能技工,知道智脑芯片对一个人的重要作用,那你觉得,季中书会同意把他的智脑使用权让渡给季知秋36个小时吗?”
“……我觉得季中书不会同意。”沈成器低声道。
季中书作为联邦生命科学院的院士,他的权限很高,知晓很多连物联网都无权查看的机密。即使是父女,他也不会把自己的智脑让给季知秋使用。
“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我不应该答应季知秋的。”如果沈成器不答应,即使季知秋知道季中书的智脑密码,也没有办法越过原主使用季中书的智脑。
沈成器看向关河,想从他哪里得到一个答案。
关河有些无奈地笑了,他似乎有话想说,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安慰沈成器:“那是季知秋的选择,即使你不帮忙,她也还有其他的办法。季中书应该已经被她控制住了,他现在被禁闭在家,刚好处在所有人的盲区里,季知秋的胆子很大,敢在这时候出来。”
沈成器有点能理解关河为什么说季知秋道德感薄弱,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待季中书的态度,包括她推开姜斐,甚至拿沈识洲开玩笑,季知秋好像完全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姜斐是她的未婚夫,沈识洲是联邦的军人,世俗意义上他们都是很重要的人,但季知秋完全不在乎,就像撕掉了她的裙摆一样,撕掉了他们身上被公序良俗赋予的意义。
与此同时,沈成器也想明白了关河刚刚没说出口的话。
他刚刚不该去问关河的。
关河先生难道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吗?
在季知秋提出交换智脑的要求时,关河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也就替我伪造了一个智脑芯片,别人的忙未必肯帮的”,表面上看是在替沈成器拒绝季知秋,其实是告诉季知秋,沈成器能够做到。
沈成器终于明白,他也许不应该帮季知秋这个忙,但关河和季知秋都想让他来做这件事。
具体为什么他不知道,可能跟那个慢性出血热病毒有关,沈成器并不好奇,他只是后悔,刚刚竟然下意识地想要从关河那里找一个答案。
关河不可能给他答案。
“到了。”关河把他的古董车停在了红樽坊门口,他替沈成器拉开车门,并把车钥匙甩给侍应生,说了一家在贝尔格莱很有名的汽车维修店的名字,让侍应生把古董车开到那里去保养。
沈成器不知道关河在做些什么,他原本以为他们会回北京俱乐部,但关河却来到了红樽坊,还处理掉了古董车。
“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关河要了一间雅致的包厢,支付了一笔昂贵的服务费,然后把菜单递给沈成器。
沈成器翻了两页菜单,发现这里的菜品比下江区的要丰富很多。他看得很慢,侍应生也不催促,倒了茶水就去外间等候。
沈成器喝了一口水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问关河:“你有太阳币了?”
关河笑了:“看看你的银行账户,我没有骗你,在下江区用掉的太阳币,已经加倍还给你了。”
沈成器点开智脑,发现关河没有骗他,他们在进到北京俱乐部的那天晚上,关河就把钱打到了他的账户上。
这很神奇,关河竟然能用他做的假智脑完成货币支付,这让沈成器有一种错觉,他的假智脑还做得不错。
虽然沈成器能够猜到,关河的太阳币是在北京俱乐部里用他的虚拟货币兑换的,但仍然觉得很厉害。
“这顿饭我请你吃吧。”
沈成器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一直对关河带着脾气,以他的处境,不喜欢关河很正常,但或许是金钱的力量吧,当沈成器看到账户里多出来的那笔钱时,竟然觉得难为情。
关河好像完全能看透沈成器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弯着嘴角,很好说话的笑了笑:“行啊。”
其实关河对他也挺好的吧,沈成器想,心思虽然猜不透,但一直都哄着他,不过是限制了他的自由还威胁他的生命——沈成器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险,好像在向斯德哥尔摩症的边缘逼近。
真的头疼。
“吃了饭我们回北——”
关河打断沈成器:“去路德维希酒店。”
“为什么?”沈成器知道关河是不想让他说出北京俱乐部。
关河放下筷子,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路德维希酒店夜晚的空中餐厅很漂亮,你不想去看看吗?”
“就是那片假星空?”沈成器原本以为关河会说季知秋,没想到他提起了空中餐厅,“又不是真的,不好看。”
路德维希酒店最出名的空中餐厅在夜晚会变成沉浸式星海,叫做“白夜星辰”。这个名字让失去太阳的联邦公民们获得了一丝慰藉,也让这家普通的酒店在贝尔格莱中心区变得意义非凡。
“去看看吧。”关河很温柔地说,“我没有看过星星,连假的也没有。”
“……好吧。”沈成器答应了,“你说离开新太阳联邦,外面能看到星星吗?”
关河想了想:“不知道,据说新太阳联邦以外的世界又黑又冷,冰雪覆盖,或许能看到吧?”
沈成器说:“我没有见过雪。”
“我也没见过。”关河微微一笑,“新太阳联邦永远在春天,不好吗?”
沈成器觉得关河话里有话,他并不是真心觉得好,要知道连沈成器从前都疑惑过,没有四季变化,联邦历里所谓的春天意义在哪里。
“先生,车来了。”
入夜时,红樽坊的侍应生为关河和沈成器叫了一辆智能汽车。
关河和上次一样,上车后就开始改造这辆智能汽车,重新植入一个反追踪程序,并覆盖了监控画面。
沈成器发现关河的技术很不错,不愧是能趁着他和姜斐打电话,黑掉他的智能家居系统的人。这次关河对这辆车的改造要比上次更复杂一些,沈成器猜测关河应该在短时间内不会回北京俱乐部,这辆车他要用很长一段时间。
抵达路德维希酒店,泊车的门童替关河把这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然后带着沈成器和关河前往空中餐厅。
一般空中餐厅的预约位能排到下月三十号,但关河造了假身份插了个队,跟沈成器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夜色里的路德维希酒店流光溢彩,大堂里有某个学术论坛的展报介绍,与会的十二位学者在联邦都很有名,只是这人数让沈成器皱了皱眉,《最后的晚餐》里耶稣也有十二门徒,不知道这十二位学者里哪一个才是季知秋要找的“犹大”。
关河路过展报时,饶有兴趣地挑眉,问引路的侍应生:“贵酒店今天还有学术论坛?”
侍应生彬彬有礼地解释:“对,不过这个论坛的举办地点在十七楼,并不影响顶层的空中餐厅。”
关河颔首,在展牌处又停留了一会儿,认真地扫过十二名与会学者和研究课题:“我读书时也是学生物的,对这个论坛很感兴趣,不知道会议期间,有公开分享会的安排吗?”
“这个学术论坛更偏沙龙性质,是非公开的交流,应该没有分享会的安排。”侍应生歉意地躬身解释。
“真是太遗憾了。”关河轻轻叹息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展报,然后挽住沈成器,“看来我们只能看一看星星了。”
沈成器瞥了一眼关河搭上来的手,到底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