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上车后,等了一会儿,江成才从旅社出来。
“你去做什么了?”姜宝问。
江成脸色发沉,声音更是沉甸甸的,像带了满腹心事,然而他只对她说:“没什么,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处理。”
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但是姜宝听到这句话,心里的不安渐渐小了下去。
开车前,江成递给姜宝一个长方形的铝饭盒。
姜宝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两个包子和几个水煮蛋。
“先吃点垫垫肚子吧。”江成说。
姜宝确实饿了,拿了一个包子要往嘴里塞,忽地动作一顿,说:“我没刷牙。”
江成将车往前开出一段路,然后停靠在路边,带姜宝找到山脚下的一条河流。
太阳从对面山上探出了头,将水面照得粼粼波光,姜宝就蹲在河边,手里举着一支牙刷慢慢刷着。
她刷完牙,将牙刷递给江成,用双手捧起河水往脸上泼。
山间的河水凉透心,姜宝刚泼到脸上就打了个激灵,直接将她半宿未睡的疲乏都解了。
她来回洗了好多遍,两边的头发都湿了,不断往下滴水。
晨间的山风带着湿濡的清新,向姜宝吹来。她最后抹了一遍脸上的水,抬头看向对面耸峙的群山。
她的皮肤本就白,被河水一浸,更显剔透莹润,湿润的嘴唇也尤为红冽,眉眼浓黑,像笔墨绘就的美人图。
江成站在旁边,触目所及,不觉怔神。
见她仰头望着对面群山的目光略显茫然,悬在卷翘的睫毛上那颗水滴似泪珠,摇摇欲坠。这幅模样格外惹人怜惜,江成无意识间,抬手抚上了她的脸,替她抹掉了挂在眼睫上的那颗水珠。
抹完水珠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姜宝先反应过来,唇边扬起笑容,顺手就将他的衣袖拽过来擦脸,边擦边说:“江同志,你人真好!”
江成勉强笑了笑。
姜宝擦完了脸,问他:“江同志,你今天忙吗?”
“不忙。”江成顿了顿,反问:“怎么了?”
“不忙的话,我们在这边坐一会儿吧。”
江成依言,回车上拿来了饭盒和水壶。姜宝拿着她刚刚抓过的包子吃起来,还叫江成也吃。
“两个包子,我们一人一个。”
“我吃过了。”江成说:“这是给你带的。”
“可是我吃不下。”
“两个包子你吃不下?”
姜宝点头,“我只能吃一个。”
江成讶异,但是一看她的身段,又觉得很合理。单薄的肩背、只手可握的腰、纤细的小腿,寸寸缕缕,都彰显着她的弱不禁风。
江成反看了自己一眼,他在她面前简直过分高大了,轻易就能完全笼住她。
姜宝看他在愣神,便将剩下的那个包子递到了他嘴边,说:“还是热的,你吃吧,你工作这么辛苦,该多吃点的。”
她都递到嘴边了,江成只好张口咬住了。
姜宝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个包子,感觉噎得慌。还没问江成要水,他就已经拧开水壶盖子,朝她递了过来。
那是个竹篾编织的小型保温壶,姜宝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发觉不怎么烫后,又喝了好几大口。
将水壶递回给江成的时候,她特意用手将壶口擦了几遍,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将就一下。”
江成没说什么,接过来就着她喝过的地方直接仰头喝了几口。
姜宝看他这么不拘小节,越发觉得他性格好。
吃完早饭,姜宝对着群山发呆,口中喃喃地,像是述说心事一般:“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江成微怔:“你想离开这里?”
姜宝说的是离开小说世界,回到她原本的世界。江成以为她只是要离开这个山村,去外面看看。
虽然他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是姜宝也确实是想要离开小木村的,于是就点了点头,说:“我在这里过得不好,自然是想离开的。”
江成眸色晦暗,不再言语。
中午的时候,江成把姜宝送到了县城,给她留了一点钱就准备离开。
姜宝这时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角,紧张地问:“你有空能不能过来看看我?”
她对昨晚的事依然心有余悸,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在招待所里住那么长时间,还是会有点害怕。
江成的目光落在她拽住自己衣角的那只白嫩的手上,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郑重道:“我每天都来,你放心。”
姜宝还是住在上次的那个房间,放下东西后,她出门到文具店买了纸和笔。然后坐公共汽车到县医院,找到了郑有墨的病房。
郑登月去上学了,李秀兰留在医院照顾郑有墨。晚上的时候,她就睡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时值中午,李秀兰去食堂打了饭回来伺候郑有墨吃下。姜宝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他,并拿出一张欠条让他签字。
“这什么东西,我不签!”郑有墨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得老远。
姜宝一边不急不缓地掏出了第二张纸,一边询问他:“你的房子不打算修建了吗?如果你不需要修建,那我就跟人家说,我们不建了。”
郑有墨还没说话,李秀兰抢着道:“建啊!当然要建,不建我们住哪儿!大宝,这欠条我给你签,行不行?”
姜宝拿过来的是一张欠条,里面列了江成帮他们家建房子大概要花的钱。
姜宝虽然把积蓄都给了江成,但她并不打算当大冤种,给郑有墨这对讨人厌的父子花钱建房子住。
这钱最多只能算她垫的,回头要找他还回来的。
但是郑有墨是个极度自私的人,能白嫖,他当然不想花钱。
他不愿意签欠条,李秀兰就主动说要签字。
谁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她跟姜宝借钱从来不还,而且她一个庄稼人,整年挣不到几个钱,这钱能还上才有鬼。
“这房本上写的又不是你的名字,你上赶着签了字有什么用?”姜宝不要李秀兰签。
她告诫郑有墨:“郑叔,这是你的房子,你以后退休了也是需要房子养老的。现在有人愿意帮你建,还是这个价钱,你就知足吧。凭你的人缘,你以后自己想找人建,确定能找得到吗?”
姜宝的话在理,郑有墨有点动摇了。
姜宝见状,立刻从包里拿出笔和印泥,恨不得递到他脸上。
郑有墨最后还是签了字,但并不是真心实意的。他盘算着,就算签了欠条,他不还的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名义上还是姜宝的父亲,女儿为了几百块钱告老父的话,是要被邻里乡亲指责的。
姜宝将签了字、摁了手印的欠条收好,冷冷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劝你别做白日梦了,这钱你一年内必须要还上。不然的话,我就找到公社中学,揭发你的不诚信行为和小人嘴脸,让他们开除你。”
“你是准备为了贪图一时的便宜丢掉饭碗,还是老老实实还上这点钱,你自己掂量清楚吧。”
姜宝说完就离开了,郑有墨躺在床上气到五官变形。
回招待所的时候,好巧不巧,姜宝遇到了住在隔壁的孟修远。
孟修远刚从小木村过来,他是去找姜宝的,结果没找到,还以为走之前见不到她了。
“你去小木村找我了?”姜宝疑惑:“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今晚就要回去了。”孟修远说:“希望走之前能跟你好好谈一谈,行吗?”
他的假期结束了,因为已经往后延长了两次,再想延长被驳回了,遂只能立即动身返回部队。
姜宝听他要走,就同意他说要谈一谈的请求。
县城没有茶馆、咖啡厅这种能坐下来安安静静谈话的地方,孟修远领着姜宝去了县革委会附近的一处公园,在里面买了票,带她划船。
船划到湖心的时候,姜宝顿感不妙,害怕万一等会儿自己说错话了,直接被他掀下水。
她可不会游泳。
姜宝正心惊胆战地望着四周的湖水,忽听孟修远开口了。
“大宝,你能不能……再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姜宝半张着嘴,好半天终于找回了声音,发出了一声:“啊?”
“这么说可能有点唐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我们能确定下婚事,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城市,给你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老实说,孟修远的条件是很让姜宝心动的。她从原来现代化的居住环境,来到了条件艰苦的八十年代的农村,本身就很难适应,然后她还要忍受奇葩亲戚和贫穷带来的各种生活限制。
现在有一个能立刻为她解决所有困境的人,她有那么一瞬间是很想答应下来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呢?我有哪里不好吗?”孟修远追问。
“你很好。”姜宝坦诚道:“你提出的条件我也很心动,但有一个问题,一个唯一的问题。”
“是什么?”
“我不喜欢你。”
五个字如一盆冰水浇在孟修远心上,但他看着姜宝,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于是违心地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那你这跟包办婚姻没有区别啊。”姜宝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问题所在。
孟修远无话可说。
新社会提倡的婚姻自由,就是鼓励男女是在双方互相喜欢的基础上组建家庭。如果指望婚后培养感情的话,那跟老一辈的包办婚姻并没有区别。
而这一点,恰恰是孟修远深恶痛绝的。如今他跟姜宝说这样的话,非常自相矛盾,并不能说服姜宝。
姜宝一直担心自己拒绝他后,会被掀到水里。但是孟修远理智尚在,安稳地将船划到了对面。
走之前,他还是将自己的长命锁留给了她,并且给了她军区的电话号码,说如果她改变主意的话,可以随时联系他。
姜宝拿着长命锁和号码回到了招待所,见江成已经等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