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之死 第6章 意识生命

“那么——两根浮木的运动轨迹应是向我靠拢的曲线。”以谢岐所在之处为圆心，定背后的圣殿为南，左手为西，右手为东，向左右两侧各斜抛一根浮木，浮木随海浪漂浮，稍大的浮木落在西北，稍小的则落在东北，

“果然，引力表现得更明显。但即使这样，李瑟也不可能完全无法挣脱。”接近谢岐时，轨迹如谢岐所预料的那般形成弧线，向他聚集，“或者说，时空弯曲？”

“因为折叠空间本身的某些性质，安全舱的时空‘捕获’了李瑟的时空，导致李瑟如同安全舱的卫星，无法逃逸？”回到岸上，谢岐在沙滩上勾画出几个公式模型，心中推测，“作为这个折叠空间质量最大的物体，圣殿祭台一定提供了‘最多的引力’，造成了最大的时空扭曲效果。但为什么海鸟不受影响？我们能穿越海域？”

或许有解，但谢岐百思不得其解。

“保持静止呢？是否会随着海浪飘上岸？”谢岐一步步登上高台，观察形态各异的人鱼石塑，连地上的凹痕也不放过，试图寻求出一丝线索，“或许行，但太耗时间了。”

脚下，高台上布满宛如金属蚀刻电路板的纹样，谢岐沿着高台边缘谨慎行走，不停思索，直到看见小黑在高台墙根下挖出新的六棱水晶。

“Dunk？”谢岐走下，发现高台与坚硬地面连成一体，仿佛一台浑然天成的机器。

不禁令他回想起，方才一幅描述人鱼文明成果的石刻——一个简单的方框，方框中几道曲线扭成大脑模样，向外发射许多直线线条。

“小黑，麦考斯特教授怎么样了？”谢岐想询问麦考斯特是否有头绪。

小黑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手示意谢岐过去。

“这是——”

小黑掌下的金属壁被抛光得如同镜面，掩藏在砂砾下。

“It's hot.”他眼神示意谢岐将手贴在金属面上，谢岐果然感受到炽热。

谢岐猛地回想起李瑟的话：“我们坠落，圣殿从熔岩中升起......”

“You know something?”小黑用六棱水晶敲了敲金属面，金属振动。

谢岐没有多说，找来两根稍大的树枝，拉上小黑一起挖沙。

约有两小时，整出一大块光洁金属面，上面找不到接合痕迹，如同此前的六棱水晶。

六棱水晶刻在金属面上，发出指甲划黑板的刺耳声，声音通过金属面在沙滩上表现出震动波纹，显示为一排排蛇滑过的痕迹。

“熔岩，海洋，金属面将波的效果放大——时空弯曲......”谢岐脑海中模拟许多公式，试图预估不同线索间的联系。

“难道眼前一切都是假象？”

“不。”谢岐回想起李瑟鲜血的味道，无比真实。

“扭曲的线条——如同人脑。缸中脑？”

“可笑，不能给自己预设假象，我本就是一口缸。”

“但如果我们真的都已经死去了呢？是我们的意识在模仿并想象真实世界的一切吗？否则怎么解释岩浆完美演化成海洋？我们的大脑向外界模拟......”

“如果——线条不是向外放射，而是向内聚拢呢？”

“人鱼又怎么预知我们到来？线条描述的本就不是我们的大脑！”

猛地站起，喉结滚动。

“假如圣杯足以自救，人鱼又怎么会向人演化！”

思及至此，他心中惊恐，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一个可怕念头划过脑海，如鬼故事般在他耳边呢喃。

“小冬，能测心率吗？”

“电量不足，进入最低能耗状态。预计充电时间为一小时。检测心率。谢岐先生心率为115次每分钟。”

走上高台，谢岐取下小冬，扣上石像手腕。

“检测心率。”

“基因测序……测序失败。”

“正在识别生物磁场……无法识别。”

“检验生物电……充电中……”

“连接神经电场频段……”

“查询个人信息……编译熵级……查询失败。编译失败。”

屏息凝神，谢岐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如擂鼓。

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

“无心跳迹象。检测到双心脏传导系。据电磁数据估得心率为1次每五千年。”

每一个字谢岐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则将他认知击破。

“呵——”

谢岐后退几步，险些跌落高台。

凝滞的人鱼石塑比蛇趾海蛸更令人恐惧。

“真的存在！”

脖子如卡壳的齿轮，一格格转动，眼光扫在石像上，谢岐人生第一次领略来自灵异世界的惊悚。

“翻译语言信号中——呲拉—呲呲拉—呲——”

小冬发出某种电磁频率。

“源晶。孔道。意识。内部。空间折叠点。时间。”

……

“这......”手指颤抖，瞳孔紧缩，退到高台极边缘，谢岐半边身子几乎空了。

海静无风，时辰更替，日渐沉没，石柱阴影覆盖。

话语简短，并且不断重复。

约又是半小时过去，谢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小心翼翼取下小冬，向石像点头致意，如梦初醒般，一步一顿落回沙滩。

小冬：“谢岐先生，请不要分离高能电源。在电量充足的情况下，小冬能更好完成服务。”

“机械生命吗？没想到他们还能以人类语言表述想法。”谢岐想起几百年前倍受推崇的意识导体技术——将意识编码为数据存储在人工智能计算机中，模拟真人。

“曾经，我不认为经历过人为改造的意识还属于真实活物，是因为我的所想还是受制于‘技术水平’这口套在我认知上的‘缸’。”

“人鱼出于某种原因，改造自身，成为近似永生的造物。整个亚特兰蒂斯宛如一台活生生的计算机，将人鱼的思考永恒延续。如果这样的人鱼同样能思考世界，探索真理，那么他们便还算活人。”

“但如果他们是无法运动的机械生命，又如何促使李瑟转变为人鱼？”

心中有许多疑惑，解法却无从下手。不再深思，谢岐招呼小黑，拿着六棱水晶，两个人开始寻找可能的孔道。

“I got it！”小黑举起六棱水晶插入孔道中。

日再沉，月再升，夜空中乌云断续掠过，月光阵阵倾海，海中月似磨皱的银镜抖动，宛如谢岐紧张跳动的心脏。

他也在高台壁上一处角落找到孔道，推入水晶，默默等待一道身影浮现。

李瑟处，安全舱还赖着他。时间还是正午，海浪单调重复节拍。

谢岐忙活大半天，于李瑟不过十几分钟。

“要是我还有回去的机会，‘加油’他不会老得走不动了吧？”李瑟抖动鱼尾，惬意躺在海浪起伏中，“整天研究，肯定秃得快。说不定都活不到96岁平均寿命。”

正想着，幽邃海底，传来凄凄歌声。

悄怆残垣，曲似追魂，使他心底发寒。

“要是有枪，来几个都行啊。”李瑟舒展双臂，做好战斗准备，“不知道是不是活物。”

沉下海面，海底仿佛夜幕颠倒而成，不均匀地施了莹蓝色亮片，如同一丛丛起伏的蓝萤火虫，目力专注下，李瑟才发觉是一双双人鱼眼在闪烁。

“嘶——”李瑟不由得收起玩笑之意，眼底金光忽明忽暗，“它们在祭祀？还是审视？”

蓝光如汽油被点燃般蔓延，一种特殊频率的波由高台祭坛散发，传入李瑟脑海，不需要想象他就能够看到在虚空中漫游的人鱼，仿佛鬼魅一般游荡在折叠空间中的每一处。

“你是谁？”李瑟没有开口，却能与该人鱼交流。

“你又是谁？”

“李瑟。”

“没听过。他们已经退化到这个地步了吗？”人鱼轮廓遥指谢岐等人。

“你才退化。有什么方法让我恢复他们的样子？”

“你把逆熵仪带出去，或许有机会。”

“圣杯不是你们的宝物么？”李瑟疑惑。

“不是。”人鱼无声叹息。

“再冒昧问一句，你知道两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落到哪了吗？”

“唔，我问问——落到第三元了。你从智群进入第三元，就能找到他们。”

“多谢。最后再多问一句，我该怎么挣脱这股引力？”

“呃？原来如此。外界过了几十亿年，智群没有更新数据，没来得及修正外来物质系数，导致时空扭曲了，你用第一本原能量自己重设系数，改时空弯曲率就行。”

“嗯？”

“不会吗？算了。找到了赶紧走，这里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如果找得快的话，你还来得及见想见的人一面。”人鱼透明轮廓一拍脑袋，手指点出，周遭视线立刻扭曲，随后李瑟连同安全舱一同向岸边平移。

“等等！先别走！是他们两个唤醒你吗？”

人鱼轮廓渐行渐远，只在李瑟脑海里留下“我看你很久了，还以为你是宝贵的新生儿。”一句话便消散天际。

李瑟感受不到任何力的作用，仅仅是视觉变换，沙滩便已临近，有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到谢岐的体温。

谢岐静静坐在沙滩上，迎来新一次晚霞，但这次不同，一道身影浮现，穿过在海上腾游的李瑟身影，向他而来。

他又等了几个小时。这期间思考了几个重要问题，此时脑子里都是僵硬死板的公式，但即使是再深刻的逻辑知识，再崇高的理性思考，也无法消解此刻，霞色中李瑟归游的美。

“加油！”李瑟大呼一声，甩尾腾空，落入谢岐怀中，“等了多久？”

“不清楚。九个小时。你过了多久？”

“半个小时吧。我看到人鱼，他说罗老、刘老落在第三元，要我们进去找他们。”李瑟手指四方高台，拿出那张满是折痕的照片。

“第三元？”

“人鱼们似乎已经变成‘灵魂’了，寄宿在这片空间。还有，我们得抓紧时间，这地方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字面意思，如果我们动作太慢，大概出去之后，已经见不到某些人了。”李瑟语气凝重，没有与谢岐过多拥抱，回到安全舱，取出五套备用反压服以及一罐保存完好的介质氧液体。

将用于充斥反压服内抵消压力的介质氧液体罐挎在背上，李瑟扔给谢岐一套反压服套件，自己背两套，剩下两套扔给小黑。

“小黑，背上麦考斯特教授，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李瑟穿回夹克，抬头看向四方高台，眼中浮现奇异光景，“看来你们已经打开了通道。走吧。”

几人肩并肩，登上高台，跳入一口白光池中。

“阿瑟，如果我告诉你，现在的我们与你所见的人鱼一样，是数据构成的虚拟生命，你会怎么做？”

谢岐的声音轻轻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