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之死 第5章 逃出亚特兰蒂斯

入海，亚特兰蒂斯圣殿的通天石柱渐渐远去。

云翻浪动，畅海舒游，他从未察觉失去双腿竟是如此轻快，身体没入水中又腾飞空中，不似鱼化，胜似羽化。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宏伟的建筑，什么沼泽遗迹、沙塔遗迹，不过是小儿作画。”李瑟回头仰望，不禁自语。

圣殿一共九根石柱，亘古通幽，每一根都在刻画不同画面，石柱环卫中央的巨大四方形灰白高台，像是一台数千年前老旧电脑的PS/2针型键盘接线头。其上有姿势各异的人鱼雕像，有的举瓶倾酒，有的轻纱曼舞，还有的两两成双，结侣缠尾，似乎是在宴会上欢腾。

越游越远，石像好像活了过来，移动身体，连贯成放映机下老胶带一帧一帧的剪影。游得更远，能看到亚特兰斯蒂被一种奇特的蓝色气氛环绕，此时再打量石像时就不是宴会，而是奇异的祈祷之舞。

石柱的最顶端，被一刀齐齐削平，似乎有什么神秘力量不愿其完整。

“难以想象，曾存在这么一个文明，能将艺术琢磨到如此极致。可这么璀璨的文明又因为什么消失？不是早就使用圣杯自救了吗？”李瑟向下潜游，浅海处可见淹没在水中、长满珊瑚的建筑残垣，宛如将用以纪念万神的殿堂捏碎，倾倒在水下。

“哪怕是童话，也不敢这么华丽。”李瑟游曳于海底，胸中仿佛怀有哽咽，眼神流转在黄金、珠宝之间，耳边仿佛震动着金玉切磋碰撞的声音，心中无限惊艳。

海底也有人鱼雕像，这些雕像被折去下半部分鱼尾，如同大雕刻家弃如敝履的残次品。

更深的深海，连李瑟的视力、感知也无法摸清轮廓的水体，有巨型机械装置未锈化的金属反光。时不时有粗壮水晶从海底刺出，于昏暗的亚特兰蒂斯残垣中矗立，将稀罕阳光折算成虹彩，投回海面。

李瑟在一排排断尾人鱼雕塑注视下游向安全圆舱。

仅仅十几分钟，就能清晰看见安全圆舱残躯在海面上沉浮。它像个扑腾的落难者，正艰难向李瑟游来，仿佛一丝一点都费劲尽心力。但就在靠近圆舱的百米内，李瑟感觉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

“无法靠近，又无法远离么......”李瑟不认为是自己体力不支，反而更像是圆舱在不断与他拉扯。

海中不时窜过乱流，好像在劝阻。海鸟落于海面歇息，侧着眼珠子在打量圆舱后背，后背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拍打出浪花。太阳悬在空中，不打算下班。

啪嗒—啪啪嗒—啪——

安全船舱后传来某种有节律的密语，李瑟却无法译出其中信息。

李瑟毫无征兆地甩尾，竟然前进了几米。

“闹鬼了？”李瑟假寐，再一甩尾，又前进几米。

往复如此，竟然前进了数十米米，安全圆舱只在十几米之外了。

但再想如此前进，却不能了。

“看来回去得找谢岐问问。”李瑟此刻恨不得返岸搬来谢岐进行科学驱鬼，“罗老，刘老！”

没有回应。

啪嗒—啪啪嗒—啪——

只有海浪弹奏节拍。

安全圆舱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这十几米的距离不论李瑟如何努力也拉不近一点。

“最后一次。”担忧浪花信号是罗述或者刘动的某种求救讯号，李瑟不敢就此返回，决定一鼓作气。

啪！

鱼尾激起大浪，但依旧是做无用功。

“绕过去试试。”李瑟不敢赌这浪花节奏是不是罗述或刘动在生命垂危、失去行动能力下的求救方式，没有回头的打算。

失望的是，圆舱中空无一人，仅是浪花在单调重复。

波浪起伏间，一张满是褶皱的冰山照片缓慢而有目的地漂来。

李瑟捏起照片，心中一沉，潜入水下，欲查探二人是否已经遇难，却也是被缰绳锢住一般，在同一个距离踌躇不前。浮上水面，不由得看向岸上的谢岐等人，却发现谢岐身影在岸上飞速来回移动，小黑在岸边不停甩手，大开大合，仿佛在跳什么民族舞蹈。

这些景象如同囚笼。书到用时方恨少，李瑟向来是不迷信的，但现在明显存在某种他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力量。

“可恶。”

浮出水面，皮肤上已经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显然已经耗费不少体力。又试着游出几米，依旧是无用功。

几番摆动鱼尾，毫无进地，好像陷落在无形水坑中，难以有效前进。

“就如卫星一般环绕，无法靠近，也无法远离么......”李瑟眉头紧皱，含怒无奈，不停思索着任何逃离的可能，甚至如方才一般突然甩尾，也不见作用。安全圆舱此时如同附骨之蛆，不靠近却又紧紧跟随。

最终，李瑟判定这种现象已经超出他的知识范畴，只能将目光向岸上投去，希冀谢岐能察觉出异常。

岸上，浪一层一层排来杂物。时间已过去近四个小时。

起初小黑看到李瑟这几个小时里一直在海面上扑腾玩耍，心中焦急，在岸上大声呼喊，并且不停挥手，急得都要跳起来。但李瑟听不见似的顾自在水中飞起又落下，迟迟不向圆舱去。

通天石柱的影子如同时钟的指针，缓缓指向谢岐三人。蛇行轨迹越来越匆忙，越来越清晰。

没有了圣杯的持续性蛊惑，麦考斯特在两个小时前清醒过来。麦考斯特像一团加多了水的稠面团被摊在石块上。不料石块也不平整，凸起的石头磕疼了麦考斯特，麦考斯特不得不翻身。但就是这一翻身，麦考斯特发现了石块上诡异的图案。

“呃—呃—啊！啊！”他过于疲惫，声带都振不出话语，鬼叫着呼唤谢岐、小黑二人。二人闻声赶来，麦考斯特颤颤巍巍伸出小指，指向石块。

通天石柱上的刻画麦考斯特不是没看过，但都是一些人鱼庆祝画面，实在乏善可陈。

“两条人鱼首尾相接，盘旋在一个圆周围的画面，画面下方有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并刻有几个古怪的符号。”谢岐疑惑，回想起月背遗迹中出土的石壁，并没有这种符号，“麦考斯特教授，你认识么？”

“Dunk，帮忙。”谢岐挖不开更深层的沙，只能寻求小黑的帮助。小黑也不含糊，挽起袖子，徒手刨了起来。

直到挖到最深处平整的灰色刚岩，石块上的画面才显露出来，除了第一幅外，剩下两幅分别是破碎的沙漏和被刀斧劈砍的年轮。

谢岐将手环戴到麦考斯特手上，命令道：“小冬，翻译语言信号。”

……

“连接神经电场频段……”

“查询个人信息……编译熵级……”

“请麦考斯特先生同意语言中枢电信号传译请求……获得同意。”

小冬：“第一幅大概是描写人鱼使用圣杯的场景。第二幅——我不太能理解，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尼卡神话中，时间之神尼约德的流光沙漏，沙漏破碎，意味着时间紊乱；第三幅就更奇怪了，几道抽象主义的划痕破坏了规整的年轮，我无法从任何文明的神话中找出蛛丝马迹……”

“更令我感到好奇的是，第一幅上两个人鱼使用圣杯的画面，与月背阿古斯特遗迹里一个人鱼高举圣杯的画面有出入，下方不规则的多边形就像某种开关——至于符号，我不确定，需要请教我的导师。”

即使是语言信号翻译，也能感觉出麦考斯特的疲惫。若说圣杯掏空了麦考斯特的体力，那眼前这幅石刻则是要联合圣杯榨干他最后一丝精神，要将他敲骨吸髓，里里外外刮个干净。

沙滩上不止一处这样的石块，但刻有图案的寥寥无几。

谢岐戴回手环，行走在石块林中，花了一个小时挑出刻有图案的石块，将其一一记录。

这些石块各异地描述人鱼生活的习性、文明的成果，有一幅描述一个方框中的诡异曲线，还有一块奇异地描述了人鱼的生理构造，谢岐驻足许久。

而它们最终都以刀劈斧砍破坏年轮的画面结束。

小黑的手几乎挖出血来，麦考斯特也沉沉睡去，小冬耗尽电能被迫关机。

“李瑟怎么还不回来？距离最多两千米，四个小时足够他十几个来回了。”谢岐回头担忧地望了一眼李瑟，看到他还在海中跳跃飞舞，联想起破碎的沙漏，敏锐察觉到时间流速发生了差异。心中预估安全圆舱的距离，推测此时李瑟可能的情况。

“这里时间不对，或许由于某些原因，时空发生扭曲......”谢岐看到他的时间还留在下水不久时，不由得惊骇与担忧。

要知道，想要造成这种时间差异，二者之间的速度差异必须接近光速！

这里不是浩瀚无垠的太空，安全圆舱也不是什么密度无限的黑洞，以安全圆舱为起点连向亚特兰蒂斯画一条线，这条线的长度也不过一条两千米左右的步行街。在“两千米”这种近乎微观的天文尺度下，想要造成时空弯曲简直是天方夜谭。

到底是什么原因？

谢岐强迫自己冷静。一时间没有头绪，只能将思考目标放移到李瑟上，试想他现在的处境。

代入李瑟……

“入水时很快乐，奔向圆舱，接着被困，想方法逃脱……无法逃脱……回头看我……”

好像真切地看到李瑟回头，谢岐脑中思绪全乱，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Dunk，过来！”

“Dr. Shedge？”小黑小跑到谢岐后，看着欢快扑腾的李瑟，很不满他这个时候还在玩。

“He needs me，Dunk.”谢岐捡起两块轻盈浮木，爬上小黑的背，指挥他向浅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