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公主 第8章 塞蕾娜（四）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就知道，我是一只丑陋的、不配拥有幸福的人鱼。

可我依然觉得伤心，原来这些日子里亲密的点点滴滴，都是他蓄意接近我的谎言。

第一次上船，我既紧张又好奇，脱离了赖以生存的海洋，我激动地翻来覆去，没有一丝睡意。我挣扎着想要爬到甲板上，告诉达莫恩我需要一盆海水来浸润已经有些干燥的鱼尾，然后就听到了他与船员们的对话。

女巫说的真对，我不应该继续与人类接触的，他们只会给海洋带来劫难。而我，单纯地像个傻子，期许自己在他眼中会有些许不同，原来他只是看中了我身为美人鱼的价值。

我的心脏像被撕裂一般剧痛，我真没用，不仅不能给家族带来半点荣耀，还总是惹祸。

我想起女巫之前对我说的话，如果灾难降临，她有可以解决的办法。我决定去找女巫寻求帮助。

我强忍住身体与木板摩擦带来的剧痛，支撑着来到了船舷边，心中满是忐忑。

甲板的另一侧船员们正在费力地朝大海中倾倒药水，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的话，天亮之前，整个海底的美人鱼王国都要覆灭。

我没再多想，转身就扎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不是预料之中的咸腥味，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药水味。

海浪在我耳边呼啸，我的思绪也随着逐渐远去的海面远离了甲板上的一切。很难说出我现在是什么感觉，也许是海水中的药物已经慢慢起了作用，我此刻已经感受不到心脏的刺痛，更多的，是麻木与混沌。

一阵阵困意朝我脑海里袭来，我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我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睡去，不然的话，就真的再也起不来了。

我费力地滑动尾鳍，清晰地感知着自己体力的流失。海底的世界逐渐吞没了我的身体，带走仅剩的一丝温暖。药物的作用愈发明显，我的头脑昏沉，鱼尾沉重，像是要被无形的力量拖入深渊。

我的记忆越发模糊，快要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家里有几条鱼。但脑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旋：一定要游到海沟，找到女巫，寻找解药！

我的记忆差不多消失完了，我已经记不清生命中绝大多数的事情了。但我知道，我属于海洋，我是大海的孩子。

在这片辽阔的海洋中，所有的孤独和恐惧都会被海潮抚平，大海母亲会宽慰每一个涌向她的孩子。

水下的黑暗更加浓烈，只有零星的微光从远处透过深海的缝隙洒进来。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意识也越来越飘渺，我开始无法分清周围的一切。

终于，在无尽的深海中，我看到了一丝光亮，这让我感觉到有些许的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陪我一起看过这样明亮美好的东西。

我拼命游了过去，每一寸水流都像是对我生命的考验。

“你终于来了。”模糊地视线中闪过一个黑影。

我使出全身力气，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个“嗯”字。

“药物没多久就要扩散到海底下来了，我这里有能够与此对衡的解药，只不过···”她停了下来，语气缓慢而阴沉。

我就快要失去知觉，但没拿到解药之前，我不能就这样晕倒。我着急地发出呜咽的叫声，这个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还差一点原材料，那就是美人鱼的心脏！”她声音从沙哑变得尖锐起来，“你愿意献出自己的心脏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

她冷笑了几声，凑近在我耳畔说道：“当真？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

我再也没有力气与她纠缠，我的双眼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了。我用双手胡乱向前抓着，做出一个哀求祷告的手势，恳请她能快点动手。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真是一位可歌可泣的小美人鱼。”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大概是要死了，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翻着肚皮悬浮在海水中。听觉和触觉也慢慢从我身体里面剥离，海水扑在我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小，在行将消失的片刻，我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贴近我的胸口，随即，猛烈刺入体内。

我已经感受不到疼懂，所以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但胸腔被暴露在海水中的感觉也并没有多好受。

过了没一会，我感觉头脑好像又清醒了一点，身体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托着我的身体向上游去。

我低头看了一眼海底，穿着黑色大长袍的女巫正向海水中倾倒着散发着蓝光的液体。不知为何，我的心底感觉到格外轻松，好像完成了一个艰巨伟大的任务一样。

飘啊飘啊，我从海底飘到了海面。快要天亮的海上，一轮银光黯淡的圆月正要从天幕上退场，清新舒爽的晨风从我飘起的身体中吹过，我感受到久违的舒适。好像，生命中有某一个时刻，我也曾幸福过，也曾快乐地享受着晨风。

我注意到澄澈的大海上漂浮着一个巨大的怪物，棕黄发黑的身躯上站着许多长着四条胳膊的生物。

“塞蕾娜！塞蕾娜！”

“塞蕾娜——我求求你——别躲着我——”

“塞蕾娜——快回来吧——”

我听见一声声呼唤从甲板上传来，好像经过了千年才传入我的耳中。塞蕾娜是谁？应该是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也不会这么用力呼唤。

我继续向上飘去，直至快要看到成片成片的白云。

温暖的太阳在我身体四周洒下一圈金光，我向周围看去，原来我也是一片云朵，洁白轻柔地飘浮于蓝天之上，没有任何牵挂，也无需任何羁绊。

但我是一朵有梦想的云，我的梦想就是要前往水天相接处探寻大海的那份神秘。同样都是澄澈与蔚蓝，可每次大海轻轻卷起的波涛总是让我心驰神往。

于是我不停地向前飘去，希望终有一天能够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