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上元灯节可真热闹啊!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奇玩意儿与吃食,令“她”目不暇接,这是‘她’第一次出宫。
只是拥挤的人群让“她”心生畏惧,“她”忙将满是惊叹的目光收回。悄悄抬起手,略带试探地拽住母亲的衣袖,那绣着缠枝纹的衣袖漂亮极了。自父皇驾崩之后,“她”已许久未曾与母后相见。
或许母后也觉漂亮,察觉到“她”的举动后,仅是低头瞥了“她”一眼,眸光闪动最终却并未如往常那样,责令侍从将“她”拉开。
‘她’心中被盛大的欢喜笼罩,攥着母亲衣袖的手更用力了,仿若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昭昭可以送母后一支簪子吗?”
今天的母后太温柔了,‘她’不假思索的欢快答应。
于是,身旁的表姐想要牵起“她”扯着母后衣袖的那只手,可“她”迟迟不愿松开。
母后看了“她”许久,蓦地移开视线,声音依旧轻柔:“昭昭去给母后买簪子,母后就在这里等你。”
“昭昭买回簪子,母后会笑吗?”“她”记得母后好久没有笑过了。
“会的,母后会很开心。”
“她”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可是亲近母后的心思占据了一切。于是“她”顺从的松开手,跟随表姐离开时频频回首。
华灯下,母后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令那矮小的身影在这喧闹的人群中,增添了不少勇气,不再惧怕。
只是“她”未曾看到,自“她”的身影没入人群之后,女人的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神色。
此刻聂蕊的视角仿佛附身在‘她’身上,却又不时游离在外。望向身旁这位尚显年轻的母亲,她开口:“为什么要骗她?”
女人听不到聂蕊的话,她轻轻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聂蕊一时忘记这不是现实,下意识伸手抓她,冰凉的空气自掌心滑过。凝视着女子的背影,聂蕊稍作停顿,朝前方年幼的‘她’走去。
“她” 不住地回首张望,直至走出很远,母后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于是“她” 紧紧拉住表姐的手,不愿再迈一步,一心只想折返。
可身材高挑许多的表姐,却用力拽住 “她”,半哄劝道:“昭昭不是要给姨母买簪子吗?难道昭昭不想让姨母欢喜了?”
话落,‘她’脸上的忐忑渐被坚定取代,继续随着表姐前行。
待又走过一段路,表姐面露歉意:“昭昭,表姐忘了带钱袋,你在这里等等表姐好不好?我很快回来。”
“她” 下意识攥紧表姐的手,表姐却将轻轻拂开:“莫要乱跑,不然姨母会忧心的。”
涌动的人群像是吞噬人的怪物,眨眼间,表姐如鱼进水消失不见。
聂蕊望着那个站在原地的小孩,满目不安的乖乖等在原地。刚开始还有几分镇定,随着旁人不断扫射的目光,‘她’挤进人群,往回奔去。
人群里的大人,像是只长了腿的怪物,‘她’太多次被旁人的步子带的来回趔趄。
聂蕊跟着她的身边,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伸出手,也毫无意外的一次又一次的捉了个空,
一路跌跌撞撞,“她”终于回到母后分开的地方,只是那里已被来往的行人侵占。
聂蕊蹲下身子,她比‘她’高出很多。仅仅这般蹲下,便能将 “她” 整个遮蔽。只是聂蕊忘了,她现在是空气,“她” 看不见她。
那双如黑珍珠般的眼睛,饱含期待与怯意的眼睛,须臾间雾气氤氲。
“母后丢了,”
“她” 的眼睛被泪水浸得晶亮,满是愧疚自责,喃喃哭着说:“对不住,呜呜…… 昭昭把母后弄丢了……”
“昭昭不是故意的,对…… 对不住……”
在这共感的情况下,聂蕊品尝到汹涌而来的酸涩,她吞咽下去缓缓道:“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不是你弄丢的她,是她……”聂蕊顿住,哪怕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面前的人都听不到,可她仍是难以启齿。
见“她” 拭去脸上的泪,开始朝着皇宫的方向走。聂蕊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你知道的是不是?”
不然的话,你为什么不抱希望继续等待。不然的话,为什么陷入这个梦境的我,能感受到你茫然不解的难过和委屈,为你的难过而难过。不然,你为什么把这段记忆如此深藏?是不是只有佯装其从未发生,才能再次扑入母亲的怀抱。
幼时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并不爱你,她遗弃了你。
聂蕊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眼睛却不听使唤。跟在那哭泣不止的 “她” 身后,一大一小两张面庞上,神情竟出奇地相似。
也正是此时,聂蕊惊觉这条街道,是今晚来的那条街。
可这里离皇宫有些过远了些,单单靠一个小孩子走,不知道需要走多久。
这个念头刚落,一只粗糙且散发汗臭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是紧紧捂住了 “她” 的嘴,许是记忆太过深刻,令聂蕊太过感同身受。
那个壮实的男人,低声商议着,称 “她” 是个好货,瞧其穿着应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小姐。说“她” 是个美人胚子,定能卖个好价。说今日运气极好,竟能遇着两个这般上好的货色。
听到这些话,“她” 拼命挣扎,又踢又挠,全然失了仪态。抱住 “她” 的那人与身旁之人低语几句后,随即掰 “她” 的嘴,强行灌入掺药的水。顺带在胳膊上狠狠掐了数下,嘶哑的嗓音在耳畔警告:“再哭便弄死你!”
挣扎的动作渐趋停歇,“她” 昏睡过去。
聂蕊知道‘她’装的,不由得闷笑一声。细细打量面前的一男一女,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他们的皮肉,仔细到像是要把他们的每一处都记下。
就在即将出城之际,全城戒严。
城门处突然增派诸多守卫,禁止出入的同时,勒令带着孩子的人上前查验。与此同时,也有官兵开始在城中搜查,似在搜寻什么。
这般浩大的动静,“她” 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母后在找寻 “她”。
聂蕊瞧着 “她” 奋力挣脱,险些自男人怀中坠下,而后又被男人死死摁住,快速走远。
待走到僻静处,一旁的女人接过了她,同时口中咒骂手下用力拧 “她”。
不知被喂了什么药,“她” 面色通红,双眸半合,像是病猫似的只会低声抽噎,再无一丝挣扎之力。
绝望、懊悔与恐惧交织。
好苦的味道,聂蕊面无表情地抹去面上泪水,转头望向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少年。
少年时的谢云晗已然生得眉清目朗,尚显青涩的面庞上还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肆意。
二对一,那两个仅有几分力气的人贩子,自然抵不过学过武艺的谢云晗,转瞬之间,“她” 便到了他的怀里。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 谢云晗笑着询问怀中的 “她”。
“她” 此时难以睁眼,只是紧紧揪住谢云晗的衣袖,唤着哥哥,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于是谢云晗让下人把人贩子送去官府,而他则先带着小姑娘回府。
各色璀璨的花灯下,俊朗的少年背着一个闭着眼却泪流不止的小姑娘。
“我的衣衫都被你哭湿了。” 少年肩头渗出一大片水渍,他笑着宽慰:“无妨了,他们都被我打跑了,别怕。”
“瞧你的穿着,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你身边跟着的那些人呢?”
“对了,我姓谢名云晗,你可唤我云晗哥哥。”
“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她” 睁开双眼。正逢谢云晗微微转头,那双笑眼微微弯起,里面满是温柔的笑意。
“对,我是哥哥。” 谢云晗当即笑得更为开怀,他点头:“现在我准备送你回家,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我家,我家在皇宫里。”
“哈哈哈,好,哥哥知晓了,你家在皇宫里。”
少年的笑声清朗明快,以为她在说笑。年幼的‘她’趴在他的背上,被他那连带的笑意震得微微颤动。
“云晗,哥哥?如何才能不是一个人……”
“成亲便不是一个人了,夫妻恩爱可长相厮守。”
“那,我可以和云晗哥哥成为夫妻吗?”
“可以。”谢云晗笑着随意应了,不过是宽慰小姑娘难过,当不得真的。
紧接着画面再度流转,聂蕊置身于一座大殿之中。
这是座陌生的宫殿,可几步远的女人却是熟悉的很。她疾步而来,出口的第一句话严厉且惊惶:“你表姐呢?”
泪眼朦胧间,是母后那双冰冷的眼睛。
“你当真命大。”
衣裳遮蔽下的身体遍布青紫瘀痕,隐隐作痛。
原来那些人,并不是找寻 “她”的。
原来母后,不是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她’是被母后故意丢掉的,‘她” 呆呆伫立在原地,默默承受母后的指责。罪名是,因为‘她’顽皮致使表姐走失。
若走失的是我便好了,母后便不会动怒,若走失的是我便好了,母后便不会失望。年幼自己的心声,被聂蕊全然感知。
疼,好痛……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绝望如汹涌潮水将聂蕊席卷,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没有用。
略显清脆的声响,似是某物刺破肌肤的声音,不经意的挣扎中,聂蕊的手再次摁到了花刺上。十指连心锥心之痛,终于让她从那个挣脱不得的深谭里,清醒过来。
只是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她被扔下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门也上了锁。
聂蕊扯了扯唇角,就这么坐在地上,透过那一丝缝隙望向天上的明月。
之前她很好奇,甚至不太理解,为什么原身非谢云晗不可,固执到无可救药。不过是救命之恩,若是不能两情相悦,那便算了就是。有什么放不下的?
直到今夜,聂蕊才发觉确实是放不下。亲生母亲不爱她,想要丢弃她。说过保护她的哥哥,不会时刻在她身边。周围的宫人,也不会全心全意听从她的话。遇到危险的时候,身边竟是没有一个人能护住她的。
偏偏是谢云晗,总是恰到好处的救了她,说会陪着她。
比起喜欢,谢云晗对于原身来说是一种执拗,是类似于安全绳存在。他,使她觉得安全,觉得不会被丢弃,她只是想抓住一个安全绳。
只是现在,安全绳也不见了。
他说后悔救她,他把她扔到这里,带着旁人离开,她又一次被丢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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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被扔下了